他本想着我身子不好,不许我随意走动,但又耐不住我磨他,是以到最后,干脆将一应事务都搬来了我殿中处理。
宫内宫外都说,陛下和未来的皇后娘娘琴瑟和鸣,鹣鲽情深,日夜不离。
说得似乎不错,只是那只亲手绣好的双鹤香囊,一直被我收在箱底,始终没送出去。
河冰渐融的时候,下了一场雨。
雨后的空气里有股暖融融的草木香,我对萧玄钦说,想去京郊踏青。
这段时间宫中很忙,忙着预备三月的封后大典。光是凤袍,萧玄钦便盯着改过三次。每改一回,我便要跟着试一回,是以虽然这时节上春花都还未开,萧玄钦也只以为我是在宫里闷坏了,并不多想,答允下来。
我们去京郊那日,春和景明,山间的积雪早就化了,枝头也有了些许绿意。
我们共乘一匹快马,打马穿过林间,料峭春寒扑面,马蹄声愈来愈疾,像是能这样一直跑到多年以前。
我窝在萧玄钦怀里,在路过我们初遇的山崖底下时,回头抚上他侧脸。
他似乎察觉了什么,又无法确认,拥着我的手一紧,渐渐停下来。
林海之中,恰有一枝杏花含苞。我指给他看,笑着同他道:“阿钦,真的要开春了,杏花都要开了。你送我一枝春吧。”
他一勒缰绳,应了一声:“好。”而后低头吻在我眉心,“等我回来。”
紧接着便翻身下马,走向那株杏树。
我却一夹马肚子,打马朝山崖上跑去。
我第一次以虞归晚的身份睁开双眼时,身处的那座山崖。
阿钦,等不到了。
我也想过,倘若武宁十二年春,没有发生那么多事情,我会将错就错,你去猎了雁,来虞家提亲。
我们成亲,生子,长相厮守。
可梦是会醒的。
醒过来,就再也回不到梦中。
他来得比我所设想的,要快得多。
“晚晚!”
几乎是我刚站上崖边,朝下望了一眼,他便自身后叫住了我。
“阿钦,你还记得么,你第一次见我,就是在这下面。”我回头看他。
崖上的风很大,吹得我身上披风猎猎作响。
“晚晚,你先过来。”他试探着向前,我往后退了一点,脚边的石子坠下崖底。
他立刻往后退了一大步,“我不过去,你别动,别动……”
他面上的惶恐太过显然,近乎手足无措——我很少从他身上看到这样的情绪,一时有些不忍,叹了一口气:“阿钦,我都记起来了。”
“全部。就在温思云伤我之后。”
“晚晚,我们先不说这些,你过来,回去我们慢慢说,好不好?”
羽林卫围满了山崖,却没人敢上前。
我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他倏地自一旁的亲卫腰间抽出佩剑,却是用手攥住剑锋,将剑柄递向我,“晚晚,你下来,你下来杀我。”
“是我毁了你和谢琅,是我亲手杀了他,杀了你的心上人。你不想为他报仇么?”
一旁的亲卫闻言想要上前,被他厉声喝退。
“我不动。你来,你来杀我!”
鲜血自他握着剑锋的掌中滴下,渗入脚下湿.润的泥土。
我仍是摇头,“阿钦,我很累,我只想回家。”
他双目猩红,将剑扔下,朝我伸出那只干净的手,却连指尖都在颤:“回江南?你想去哪都行,我带你回去……”
我笑起来,打断他:“你去不了的。”
他话音猛地一顿,继续道:“好,我放你走,送你出宫,你想去哪都可以,但你先下来,你下来,我不会再关着你了,只要你好好活着……”
“萧玄钦。”我连名带姓叫他,一字一句郑重道:“我只喜欢过你一个人。无论是一无所知的这两年,还是两年以前。”
“若有来世,我们再见。”
仰面倒下去那刻,我望向头顶的天空。他唤我的声音离得好远,远到听不真切。
晴空万里,浮云成缕,似有飞鹤掠过,穿梭云端。
大梁明昭帝励精图治,在位三十余年,前朝的沉疴旧病尽除,粮仓丰满,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再不复当年饿浮遍野,满地流民的惨状。
明昭帝一生勤于政务,宵衣旰食,后宫空置,唯发妻德嘉皇后一人。
奈何德嘉皇后去得早,更无一子半女相留。
据闻德嘉皇后走后,明昭帝心痛不已,怕睹物思人,整整十年后,才开始整理皇后旧物。
而后,便在箱笼底下,找出了一只绣工仔细的双鹤香囊。
那夜,明昭帝在皇后生前的寝殿枯坐了一夜,一夜白头。
新帝登基,改年号为升平。
升平元年立春,京郊某株杏花树下,有一白发老者,醉卧树下,长睡不醒。
满目花白之时,萧玄钦想,他这一生,总是聚少离多。
就连她失忆那两年,他也如怀璧夜行,怕她总有朝一日会记起来,总有朝一日会舍弃他,离开他。
无一刻真正欢愉。
分离只是一刹那的事,可分离后的漫长日夜,相思之苦,死别之痛,抽丝剥茧,一寸寸摧人心肝。那样的苦痛,像是望不到头。
直至此时,他终于能长眠梦中,请她相见。
人世难行,不妨梦里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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