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谈不上什么规格,就是一个农村小院儿。
孤儿院没有大门,坏掉的两扇大门全都横放在门槛那儿,充当临时围栏。
“妈妈!我回来啦!”
小鸡崽儿激动的大叫着跳过围栏,先进了院子。
“回来!”
沈草一声厉喝,把小鸡崽儿叫住了。
“先把门挪开。”
小鸡崽儿赶紧跳回到门外,跟沈草一起把木门挪开。
院子里的孩子们都看到了小鸡崽儿和沈草,有叫小鸡崽儿名字求抱抱的,也有望着小鸡崽儿傻笑,哈喇子顺着嘴角流的。
但就是没看见小鸡崽儿的妈妈。
“咱妈呢?”小鸡崽儿问沈草。
沈草还没回答,堂屋里就传来一道妇人的声音。
“橘子回来啦?”
小鸡崽儿听到声音赶紧往堂屋跑。
沈草对秦一鸿等人解释道:“我妈崴到脚了,没法走路。”
秦一鸿也不是来走场子挣虚荣的,有没有人接待无所谓。
秦一鸿让大家都下车,准备往厨房里搬东西。
这时,小鸡崽儿忽然把那位“妈妈”背出来了。
小鸡崽儿和妈妈姜秀兰的眼睛都红红地,一看就知道母子俩抱着哭了一场。
孤儿院的每个人都很瘦,沈草已经算瘦了,姜秀兰比沈草还要瘦,眼眶凹陷,颧骨凸出,连头发都很稀少。
大家看见姜秀兰,就把手上的动作停下来了。
沈草赶紧跑过去,给姜秀兰搬一个板凳,让她坐下。
姜秀兰摇着头不肯坐下,她蜷着左脚,朝院子里的孩子们招手,喊他们过来:“咱们给恩人们鞠个躬。”
孩子们身上绑着的绳子很长,不会控制他们的移动,听懂了的孩子们凑到姜秀兰的跟前,好奇地望着院子里的陌生人。
还有几个孩子听不懂姜秀兰说的话,目光呆滞的站在原地,嗦着黏糊糊的手指,哈喇子顺着手指头往下滴。
“咔嚓。”
钟溪举起相机,把这一幕拍下。
接着,钟溪的相机又对准姜秀兰和那群孩子。
姜秀兰抓住小鸡崽儿的手说:“你们好,我是橘子的妈妈,姜秀兰。谢谢你们送橘子回来,还给我们带了这么多东西。”
姜秀兰的道谢朴实无华,没有套话,说完就给秦一鸿等人鞠了一躬。
姜秀兰和沈草的说话风格一样,秦一鸿等人已经有过心理准备了。
秦一鸿摆摆手:“您休息着,我们把东西搬下来。眼看中午了,正好拿这些东西给孩子们做饭。”
姜秀兰激动地眼睛又泛起了泪花,连说三个“好”。
沈草没有多余的废话,秦一鸿话刚落,她就朝门外冲去。
沈草没有拿第一辆车的肉和菜,而是走到厉舟那辆车前,先提了两袋面粉。
厉舟见状,也先拿面粉。
钟溪提上大米,夏小芹搬肉,大家排着队进厨房。
厨房很大,打扫的也很干净,只是特别空,目光所及之处,除了已经见底的面缸,就是放在地上排排站的白菜。
沈草进厨房就把面粉袋打开,将里面的面粉倒进面缸里。
秦一鸿见状眼皮子跳了跳,斜睨着沈草问:“你是不是怕我们反悔,再把东西带走啊?”
沈草动作僵了一下,倒面粉的动作变得更快了。
等两袋面粉全都倒进面缸里,沈草才回答:“家里有老鼠,我怕老鼠把面粉袋子咬烂。”
大家都能看出沈草的答案不走心,但没人说什么。
柳多宝说:“我去给婶子看看脚。”
夏小芹说:“我来做午饭。”
“那我打下手。”钟溪说。
吴羽冰刚说她也帮忙,沈草忽然对吴羽冰说:“我喊橘子来烧锅,你给毛毛他们换衣服。”
吴羽冰没有计较沈草命令似的语气,大家已经习惯沈草的不客气了。
“小瓜,你过来。”
沈草站在堂屋门口,对一位4岁小朋友喊道。
4岁的小瓜跑的可麻利了,他知道要给自己发衣服,非常的高兴,本来就豁的嘴,咧大之后,流出了更多的口水。
接着,沈草又喊来7位年纪不同的小朋友,让他们等吴羽冰发衣服。
沈草没有和吴羽冰一起发衣服,她把小朋友喊来之后,就拎着热水瓶出去了。
沈草把热水瓶里的热水全部倒进大洗衣盆里,兑上适量的凉水,把温度调成刚刚好,又把毛巾按进去,等毛巾吸饱水,沈草把毛巾拧成半干状,然后拿着毛巾,去给那几个吃手的小朋友擦手擦脸。
沈草做的很细致,每擦好一位小朋友,她就把小朋友抱到堂屋的门口,让吴羽冰给他换衣服。
“咔嚓。”
秦一鸿给沈草和那位叫毛毛的小朋友拍了一张照片。
沈草听到拍照的声音,动作停了一下。
但很快又继续给毛毛擦洗,直到把毛毛擦得白白净净,送到堂屋门口,沈草才走到秦一鸿的跟前,指着他手里的相机问:“你们为什么一直在拍照?”
相机不是秦一鸿带的,但秦一鸿能明白厉舟的想法。
秦一鸿不想做这个解释的人,一开始拍照的又不是他,是钟溪啊。
秦一鸿朝厉舟招手:“你来解释一下。”
厉舟一直在等和沈草谈话的机会,听到秦一鸿的呼唤,立即走了过来。
秦一鸿没有心情听苦情的故事,他带着相机去厨房,光明正大的偷拍做饭的夏小芹。
……
堂屋里,吴羽冰在给小朋友们发衣服。
院子里,柳多宝在给姜秀兰检查身体。
厉舟便把沈草带到院子外头说话。
“我们想把孤儿院的事情登报,所以需要一些照片。”
“为什么要登报?”沈草狐疑的问。
“登报之后,会有更多地好心人知道孤儿院,来帮助孤儿院。同样会引起相关部门的注意,他们也会来帮助你们。”
“你说的相关部门是什么?村长说,孤儿院不是合法的,要是被上头的人知道,只会把我们遣散。”
厉舟皱起眉头,问:“村长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们都有爸妈,并且,他们都还没有死。”
厉舟愣了一下,追问道:“你说清楚点儿!”
沈草抿了抿唇,指着车问:“能上车说吗?”
厉舟当然不会拒绝。
厉舟坐到驾驶位,将车子启动,把空调打开。
空调刚打开时,吹得是冷风,跟沈草的语气一起冰冷。
“我是妈妈收养的第一个孩子,那天她去给爸爸上坟,看见了被丢在坟地里的我。
妈妈说,如果我的哭声再弱一些,她就没法发现我了,因为把我丢掉的那人,用杂草把我遮的严严实实的,就没想有人发现我,把我捡走。”
厉舟皱眉:“沈庄的坟地?”
“对,沈庄的坟地。”沈草满眼冷漠的说,“他们就是沈庄人,刚刚在村头,我还看见他们了。”
沈草四肢健全、智商正常,仅是因为上头有了三个姐姐,父母不想再养赔钱的女儿,就把她丢了。
因为没想让她活,沈草的父母直接把她丢在沈庄的坟地,用草盖住,就当埋了。
去给丈夫上坟的姜秀兰发现了沈草,把身上还带着母亲血的沈草抱回了家。
同是一个村的,谁家刚生了孩子,一打听就知道了。
姜秀兰抱着沈草去找亲生父母,想把孩子送回去,结果被那家人推搡着轰了出来。
那家的原话是:“赔钱的讨债鬼,谁养谁倒霉,早死还能早超生。”
善良的姜秀兰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忍心把亲生孩子丢掉,虎毒尚不食子!
姜秀兰做不出再把孩子丢掉的事情,她那时孑然一身,身边也没个伴儿,就把孩子当成亲生的养。
姜秀兰是个寡妇,丈夫刚去世两个月,她就捡了个同村的孩子养着,还是个女孩儿,大家都觉得姜秀兰傻了,就算养孩子,也该养个男孩啊。
姜秀兰丝毫不把这些嘲笑放在心上,她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成。
沈草两岁的时候,姜秀兰带着沈草去给丈夫上坟,又在坟地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姜秀兰和沈草从一个还没填严实的坑里,扒出来了脸都憋紫了的小鸡崽儿。
小鸡崽儿一岁的时候,发烧时出现了高热惊厥的状况,他的父母以为是羊癫疯,觉得这孩子养不活了,就裹上破布带到坟地里埋了。
姜秀兰把小鸡崽儿救出来,送到镇上卫生院里治病,等小鸡崽儿好了,他家父母还是不要小鸡崽儿。
他们愚昧的认为,小鸡崽儿就是有羊癫疯,以后是个累赘。
姜秀兰只好又养着小鸡崽儿。
这次儿子也有了,那些嘲笑姜秀兰的人,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
给同村人养孩子,那不是白养吗?
等孩子长大了,懂事儿了,知道亲爸亲妈是谁了,连包裹都不用打,拍拍屁股就能回家啦。
村里人继续骂姜秀兰傻,姜秀兰继续不放在心上。
也有人觉得姜秀兰太善良,找小鸡崽儿和沈草的父母,让他们把孩子领回家。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那些能把亲生孩子丢弃的人,早就把良心也丢了。
姜秀兰的善良和傻在沈庄出了名,慢慢地,附近村子的人也知道了。
于是,开始有人把不想养的孩子丢到沈庄的坟地。
姜秀兰捡了一个又一个,有豁嘴的、有脑瘫的、还有出生就得了很难治的败血症的。
能养大的,姜秀兰就养着。
实在救不活的,姜秀兰就把孩子埋到丈夫的坟前,跟丈夫做个伴儿。
沈草抠着手指头说:“妈妈一共捡了24个孩子,死了9个,我、橘子和萝卜是沈庄的,其他的都是隔壁村子的。
去年,妈妈生病了,病得很厉害,她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就去求村长,让村长给我们找个去处。
村长去外头打听之后告诉妈妈,我们的亲生父母都还活着,不符合救助标准,她要是养不起了,就把我们送回亲生父母那儿。
妈妈试了,可是,一个都没送回去。
妈妈又强撑了过来。”
汽车空调开始吹热风了,热风吹到沈草的脸上,却吹不暖她冰冷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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