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给磊大爷办完丧事儿后,王奶就很少在秃顶子屯儿走动了,平时就只待在家里。
也就之前在李家小院儿搞篝火聚餐,以及上次政府奖励他的时候,王奶才出现过几次。
这是林区这边儿的风俗习惯。
凡是家里有横死之人,那这家子身上肯定是阴气重,不吉利。
需得待够半年之后,才能和亲戚朋友、街坊邻居们来往。
不过李小烽不信这些。
不过是些封建糟粕的东西罢了,就算真有,难不成磊大爷还会害他们啊。
纯粹是多此一举。
王奶敲了敲门儿,但没有进来,而是站在门口,笑呵呵的朝李小烽招了招手。
“你进来坐呀王奶。”
“咱都自己人儿,我家也不讲究那个。”
李小烽把灰鹞子递给小胖,示意他先抱着,自己则赶紧就迎了过去。
他不去亲自把王奶扶进来,王奶是绝对不会踏进他家家门儿半步的。
可不是王奶架子大,摆谱,单纯是王奶自身就很信这个。
每次把王奶搀扶进来,王奶搁哪儿都是坐卧不安的,一脸的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这样会给老李家带来霉运。
但李小烽并不在意。
若不是王奶非要回山西,他甚至都准备给王奶养老了。
反正也就多一双筷子的事儿。
不过和前几次不一样的是,以前王奶来,穿的都是下地的普通衣服。
但今天来,王奶却穿的异常整洁,还特意把头发梳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王奶,你这是......”
李小烽指了指王奶身上的衣服,迟疑的问道。
“我来,就是准备跟你说这件事儿的。”
王奶在李小烽的搀扶下进了堂屋,坐下后,摸着李小烽的手,慈祥的道:“一会儿吃了晌午饭,我就要离开咱秃顶子屯儿了。”
“你奶我在秃顶子屯儿没几家亲戚,我肚子也不争气,没给你磊大爷留个后。”
“思来想去,亲的晚辈后生就你一个,我就说来看看你。”
李小烽默默无言。
其实在看到王奶来敲门的一瞬间,他就猜到为的是什么事儿了。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也太快了些。
“待会儿怎么走?”
“粮票、路费够吗?不够我去给您拿点儿。”
“吃的、水带够没,可得记着带个搪瓷杯子,不然路上渴了,连个喝热水的东西都没有。”
李小烽沉默了良久之后,方才深吸口气,沉重的问道。
他没有出言去挽留王奶。
很早之前王奶就说过,她要带着磊大爷的灵位回山西老家,当时他和老妈,还有村里妇女同志们都劝过了,没用。
这是人王奶和磊大爷早就商量好的事儿。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给王奶奶打点好路上所需要的东西。
“全国粮票我昨儿个就跟村支书换好了。”
“钱你之前和你老妈秀娥一次两次的,给我塞了那么多,从东北到山西来回两趟都够,我哪儿用得了~”
“走的话,中午你马大爷会赶驴车送我到曹家镇。”
“我到镇上住一宿,然后买票坐班车到齐齐哈尔火车站,坐火车回山西。”
“你就放心吧,东西我都带够了,你奶我再怎么说,那也是五十六的人儿了,又不是跟英子一样的小姑娘家,还能不知道该干啥啊~”
“再说路上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一个礼拜就回去了,用不着担心。”
王奶笑着道。
李小烽点点头,看着王奶那灿烂的笑容,心里酸酸的。
原本王奶那么乐观的一个人儿,成天脸上挂着笑容。
可自从磊大爷出事儿后,就变得愁眉不展,唉声叹气的,像今天这种发自内心的笑,他都已经好久没在王奶脸上看到过了。
“今儿中午就别回去了。”
“这最后一顿,就搁我家吃吧,我待会让英子喊我爸妈,还有相熟的亲戚朋友过来。”
“我亲自下厨给您做~”
“奶你要走,那也必须是风风光光的,大大方方的走。”
“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走了,我可不答应。”
李小烽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就下了决定,不由分说的拉着王奶的手,不容拒绝的道。
王奶想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突然哽咽了起来。
自从当家的没了以后,也就老李家全家上下还真心挂念着她。
秀娥有事儿没事儿就来陪她说说话,小烽这娃也是不止一次的往她家里送钱送吃的送穿的。
谁家是真心实意,谁家是虚情假意的,她心里门儿清。
王奶背过脸去,揉了揉满是皱纹的眼窝,又悄悄摩挲摸索兜里的物件儿。
这东西......也就交给这个心善的娃,她才放心。
英子这时也从屋子里拿着件儿李小烽的旧衬衫出来。
见王奶坐在堂屋,英子就把衣服丢给李小烽,自己则赶紧去灶房取暖水壶,给王奶倒水。
“奶你搁堂屋坐会儿,让英子陪你说说话。”
“我先去给灰鹞子上了药,那玩意儿眼瞅着就快不行了。”
“处理完手头的事儿,今儿个我来露一手,给您整个送行宴!”
李小烽撸起袖子笑着道,同时又把在上午在山坳子里遇见的事儿,当故事跟英子和王奶讲了一遍。
不料王奶听了后却非常的感兴趣,非要跟过去一起看看。
李小烽自无不可。
无非就是上个药,王奶想看就看呗,反正也不是多大的事儿,也省得她一个人儿坐这儿尴尬、不自在。
李小烽先去里屋,翻倒了老半天,从老娘陈秀娥的嫁妆柜里,翻出来了个白色的方塑料盒子。
这是在政府的监督、推广下,不管是城市还是农村,每个家庭都必备的医药箱。
里头装的可不是什么名贵药品,其实就三样,土霉素,红药水,蓝药水。
不过李小烽家里的不同,老妈还在里头放了另外两样东西。
一是两小瓶碘伏,二是五六副黑膏药。
碘伏是老爹之前卖血的时候,偷摸从小诊所那里顺来的。
据老爹所说,当时是因为那无良医生压价实在太狠了。
800cc的血,本来能卖四十五的,结果那老东西只肯出二十,他气不过,就联合卖血的兄弟一起给他揍了一顿。
临走的时候还不解气,瞅见那棕色小瓶子看起来好像蛮贵重的,就顺手拿回来了。
至于那黑药膏。
纯纯的民间偏方,是老妈花了足足两块钱从一个神棍模样的赤脚医生那里收来的。
老妈说当时他出两块,那道士模样的赤脚医生还不怎么乐意卖给她呢,含着泪说自个儿亏大了。
所以老妈就很信这东西,觉得这玩意儿治病绝对有奇效。
但李小烽那是信不了一点儿的,对此相当的嗤之以鼻。
信这玩意儿有用,还不如信他是秦始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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