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女巫的商店被砸了。
那么充满古老童话气息的居所,就这么沦为一片废墟,夏漾漾终于理解为什么她请黑女巫帮忙时,黑女巫那么不情不愿了。
原是早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夏漾漾叹了口气,不过看到黑女巫办事这么未雨绸缪,她就放心了。
飞来的一片破碎贝壳划破她的小腿肚,她疼得“嘶”了一声,低头去看,只有一道深色血痕,没有血流出来。
她的血流淌得太慢了,如果不是黑女巫因怜悯而施予的魔法,这种泵血速度根本不足以维持生命。
维克多踩在废墟上,各类花花绿绿的奇珍异鱼,从他身边逃命似地游过。
他没找到夏漾漾的心脏,也没找到黑女巫。
他肩膀低垂,海水中没有风,却把沙子吹进了他眼里。
她第一次见这个桀骜不驯、蛮横粗鲁的家伙红了眼眶。
夏漾漾盘腿坐进软轿里,安稳的弥勒佛似地,看着轻纱外的海洋。
她问系统:[99好感度是什么意思?]
真神奇,在发现她快死后,这只怪物不是另寻新欢,而是“叮咚”涨了一点好感度。
系统:[就是灵魂相合,精神相融,爱你爱到恨不得替你去死吧。]
夏漾漾笑笑:[那这种爱还挺病态的。]
虽然她并没切实感觉到维克多的所谓深爱,大概是因为里面爱恨纠葛太深了。
系统:[因人而异。]
夏漾漾:[下个世界可别整这种的了,我真无福消受。]
她摸着下巴思索片刻:[最好来个心硬一点儿的,不稀罕我们娘俩的,好方便我去父留子带球跑。]
系统“额”了半天后,在面板上操作一番:[没问题。]
几个人鱼手下来到维克多身边,都带回了不好的消息。
维克多终于意识到逼问她这个始作俑者的重要性,扭过头,如一座移动的山岭倒过来。
大手铁钳般按住她的肩膀:“你到底跟她做了什么交易!!”
夏漾漾承受他可怕的举动,奇怪地并没有感到害怕。
似乎她潜意识中,早已认定了,他的底线永远会为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降低。
维克多的眼神是破碎的,晶莹闪烁,里面装满了濒临绝境的崩溃。
与其说是逼问,倒不如说,是他抓住了死海中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夏漾漾不可能说的。
她做事从来那么心狠坚决,狡猾,即便掐灭她一万条心思,她也会拿出第一万零一条达到自己的目的。
就像现在的她,分明是她的背叛、她的谎言、她口口声声的赎罪。
承受痛苦的惩罚的却是他。
她不在乎,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那她在乎的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值得她把心脏都交出去。
维克多百思不得其解。
混乱的思绪把他的眼珠熏红。
两行滚烫晶莹的东西,从眼眶里溢出来,又融进浩荡无垠的海水里。
他常见她哭,却从不知道原来它的味道这么涩。
“你好温暖啊。”孱弱的人儿故意避而不答。
好似挑准了他舍不得再凶她的这根软肋,顺着他掌心的力气,斜倚进他胸膛里。
可维克多却意识到不对。
他的体温常年十五度,从未变过,她该觉得他冰凉才对。
她说他暖,那只能说明,她体温比他还低……可她,是人类啊?
人类体温怎么能低到这种地步……?
怀里的人儿跟冰块似的。
“抱抱我,维克多。”
她笑着望向他,一如二人第一次见面那般。
明明脸色苍白脆弱,但就是有种魔法般的魅力,使得她从眼眸到脸颊都散发出生动的、如同花朵盛开的生气来。
维克多喉咙哽塞,将她在怀里拢紧,又裹了好几层厚水草毯。
回程的路枯燥漫长。
但二人之间针锋相对的氛围,从未如此和谐过。
夏漾漾打了个呵欠:“我好困。”
一句话,逼得维克多眼又红了。
他陡然拔高声线:“不准睡!!”
他们二人的脸颊贴着,这么一喊,震得她耳膜生疼,她不禁撤了撤身子,又被他扯回去。
维克多喉咙沙哑,懊恼自己方才的举动般,啄吻着她的额头。
“回去我让伊恩陪你玩……”
尽管夏漾漾讨厌他这样吻她,但还是点点头。
额头的吻太深情,她无法回应更不值得拥有。
过了一会儿,夏漾漾又说:“别叫伊恩了,我只想要你陪着。”
维克多攥着草毯的手指发紧,骨节泛白。
夏漾漾似要掩饰什么般,笑笑说:“伊恩那哭嚎的嗓门太要命了,我怕我被他一嗓子哭厥过去。”
其实是不想让伊恩看到她这副模样,给小孩子留下阴影。
维克多长久地没有回应,只是把下巴搁在她发顶,就这么揽着她。
夏漾漾看不到他的脸,也不知道那双眼是阖着还是睁着的。
*
维克多绝不放过任何黑女巫的蛛丝马迹。
发布悬赏令整片海域地毯式搜索,一有疑似的消息,不论多忙都要亲自去盯。
他撬不开夏漾漾的嘴,就去撬旁人的。
几天连轴转下来,他的眼下泛起了乌青色,白眼珠爬上血丝。
有几次看得夏漾漾都心软,想着要不直说吧,又忍住了,她怕这一遭努力都白费,维克多再把那颗心安回来。
为了维持人类体温,维克多去海底休眠火山凿来了火山石,用温暖的火山石给她搭了一张床,跟东北火炕似的。
夏漾漾歇在上面,在红艳艳的火山石衬托下,脸上也总算染了点红润。
这天,夏漾漾吃饱喝足,享受这个世界最后的几日安详。
一只重拳突然砸到她脸侧,吓得她兔子似地坐起,而那一拳落下的地方,火山石床已经塌了。
她惊慌失措地看向来人。
维克多却几乎被她这副模样逼疯了,恨不得砸开她的脑仁,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你非要把自己耗死是吗?!!”
夏漾漾抱着草毯,缩在床角,眼尾悬挂泪滴,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可能是她发现装可怜这招尤其管用。
便屡屡装,次次装。
维克多也知道如今自己的有多丑陋骇人,恐怕跟发疯的怪物一样,从她的眼珠中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捂住倒影中的那张脸,五指深陷进发缝里,渐渐往下滑,最后失力地垂在身侧。
银发又长长了不少,披在肩上好似汲饱水的绸缎。
他改站为跪伏,腰高与床平齐。
像是拿出了最后底牌,姿态卑微,近乎乞求:“我问你,伊恩怎么办?”
夏漾漾低垂的睫毛轻颤,撇去一边,像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可维克多不许她躲,拉着她的手臂,从下方仰视那双闪烁的琥珀色眸子。
“你口口声声说爱他,如今却根本不考虑他,你就是这样爱他的?抛弃他两次?”
是了。
伊恩,她一直苦苦回避的死穴。
一团乱麻摆在面前,叫她在几秒钟内解开,她手笨想不出解法,只会快刀斩掉。
于是,她闭上眼,用自己听到都会来两巴掌的话回应:“我对不起他,但以后,他会理解我的。”
维克多双手捧着她的脸,二人距离极近,鼻尖贴着鼻尖。
汹涌的深情在四目相对间流淌。
“漾漾,你什么都不说,谁会理解你?”
“……”
“那是心脏不是旁的,你想逃离海洋,想逃离我,想带伊恩走,亦或者想海陆和平……前提都得‘活着’,不是吗?”
高智慧海洋生物追求一生一世,一夫一妻。
一方死去,另一方要么随着死去,要么会孤守终生。
尤其像维克多这种血脉古老、占有欲强烈的,他说出这种话,无异于将自己的心绞碎,和成泥,再重新堆砌起来。
越说,他喉咙越哑。
“即便不是为了我,你为了伊恩,不要这么轻易地作践自己。”
“……”
“没有生命一切都没了。”
在维克多期许的注视下,夏漾漾面容浮现挣扎。
二人深陷裁决,谁都没注意到——
内殿紧闭门扉的缝隙,露出几只停滞了许久的浅金色稚嫩触手。
金色的矮小影子摇摇欲坠,消失在缝隙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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