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1 / 1)

一夜几乎没怎么睡。陈老太太躺在里屋,一会儿拉,一会儿吐,直到天亮才稍微眯一会儿。卫国和家文累得眼睛肿。难得的,第二天一早,老太太精神却不错。能说能讲,斜靠在床上。

春华第一个到,她隐约觉得不妙,便没带小忆过来。丫头胆子小。卫国和家文大概说了昨晚的情况。春华问:“人都通知了吧?”卫国说能打电话通知的都打了电话,孙黎明那边是让人带话,现在也没时间亲自过去。

“娘还吃东西吗?”

“没怎么吃。”

春华有些担心。过一会儿,春荣到了,敏子、智子、惠子也来了。敏子还带着她新交的男朋友,一个绩溪人。

春荣进去问陈老太太安。出来就说:“娘精神头特别好,褶子都撑开了,怕是回光返照。”春华道:“别胡说,估计是真见好了。”到了快中午,克思来了。光彩发烧,陶先生带她去医院,没赶过来。没多会儿,孙黎明率大康小健并两个儿媳妇小君小云来了。

中午吃饭好好的。欢声笑语。有了轮椅,陈老太太也就在桌边坐了会儿,稻草人似的。坐一会儿,卫国怕她累,又扶回床上躺下。半下午,陈老太太叫人。先叫的卫国。卫国、家文并光明、春荣、春华都挤着进去。陈老太太只让卫国留下。其余人出去。众人遵命。

卫国握着他娘的手。

陈老太太气息微弱,但吐字还算清晰:“卫国,以后多想想自己,别老替别人想替别人做,要有防人之心。”

卫国道:“娘,干吗说这个?”

陈老太太继续:“人都是要死的,但你还有责任,光明你要培养好,才能对得起祖宗。”卫国忙说娘我知道,你歇会儿。陈老太太道:“你娘我没读过多少书,只是在寿县私塾里认过几个字,你就记住一个防字。”

“记住了。”卫国说。老太太又叫家文进来。

卫国出,家文进。仍旧坐在床边。家文说:“妈,少说两句,养养精神。”陈老太太不论,强撑着:“家文,我们婆媳一场,从来没吵过没闹过,我看重你。但是我在我不在,这个家大不一样。卫国心太善,难免失了立场决断被人蒙蔽,光明你们要养好,如果有一天,卫国担不了,你得担,你记住这个担字。”

家文表示谨记。

轮到春荣了,也坐在床边。她帮老太太掖掖被子。

陈老太太道:“荣子,娘对你关心不够,也是因为放心,以后,家里的事,你多操点心。”春荣忙说是。老太太又道,“虽然你嫁出去了,但不要什么事都由着小鲍。”春荣立即说不会的。

老太太笑笑:“以后你那三个丫头,估计也就智子能指望得上。娘送你一个字,明,是非你要明。”

春荣心领神会,出去了。

再春华进。陈老太太对她:“华子,以后这个家上下左右,还得靠你胡噜在一块儿,但是你得有立场,不能这边好那边也好。你们还年轻,眼光放长远一点。你记住一个字,定。”

克思在外头有些不高兴。底下几个都被叫进去了,他做老大的,反倒轮后。他沉着脸,春华出来了:“大哥,娘叫你。”

克思连忙进去。陈老太太说:“春贵,你是大知识分子,为娘教不了你什么。你就记住一个字,公。你是老大,要有公心,别什么都听你老婆的。”克思连忙说:“小陶带光彩看病去了。”陈老太太不再多说,闭上眼睛,叫孙黎明并大康小健一同进。

黎明进来就喊:“娘,你休息休息。”

陈老太太却道:“大康,小健,你爹不容易,你们要孝顺。”说完,又叫光明进来。小光明一个人进去了。陈老太太在家躺了几年,她不再是曾经那个能抱他带他玩的奶奶。光明一直不明白奶奶为什么不肯起床。陈老太太悄声,几乎没什么气息:“光明,你过来。”光明走过去,站在床边,他的身高仅仅超过床沿。

陈老太太说:“给奶奶背一首诗。”

光明朗声念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几个大人在外屋听到念诗声,深以为罕。

鲍敏子着急,怎么都叫进去走了一轮,姥姥偏没叫她。她要进去。春荣喝道:“老实点!你姥姥没叫你,你就在外头待着。”

敏子争强好胜惯了,偏要硬闯。卫国向来心疼这个大外甥女,便对春荣道:“悄么声息进去也行。”

敏子得意:“妈,听到了吧,小舅让进。”

没办法,只好让她悄悄进去。

敏子闪进屋。台灯亮着,屋内昏沉。光明站在床头,对着床上的奶奶,不说话。见敏子来,光明转头看她,眨眨眼。

“姥。”敏子叫了一声,没人回应。靠近了,再叫:“姥。”老太太像睡着了。敏子把手指在老太太鼻子下一比,随即大叫一声:“妈!舅!姨!”

众人哗啦啦进门。

呆立。春荣上前,比了比鼻息,摇摇头。

春华率先大哭起来:“我的娘啊!我的苦命的娘!我的亲娘!……”

哭声此起彼伏。

陈老太太仙去了。

办丧事是个力气活,要周全周到,卫国是大孝子,和大康小健一起忙,选墓地,入葬,办事,每一处都周周全全的。一个年下没过好。美心和老太太并在家的几个小字辈都去见了陈老太太最后一面。美心原本怕老太太感怀,不让她去,可老太太偏去。

“有什么怕的,先走后走都是走,尽人事听天命。”老太太豁达。

等过了五七。卫国才真正开始悲伤。想起为娘一世辛劳,到老刚能享点福,却遭此大不幸。他心酸。上班下班,情绪都很低落。这日,家文打算鼓励鼓励卫国,道:“娘那天跟你说什么了。”

卫国道:“交代了几句。”

家文说:“娘送了我一个字。”

卫国好奇:“也送了我一个。”

“先说你的。”

卫国说:“娘送了我一个防字。防止的防。”

家文顺着他说:“那你就应该听娘的。”

“什么意思?”

“防,防止,就是让你有度,防止过度悲伤,防止一切过分的东西。”

卫国被家文的解释逗乐:“娘的意思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说说你的字。”

“担,承担的担。”家文说。

“让你承担?”卫国不理解其中意思。

家文留着半句没说,只说:“我们的责任还很重。”

卫国道:“慢慢来吧。”

整个上半年,大多数人似乎都活在沉郁中。直到汉城奥运会开幕,生活似乎才开始有点活气。

家欢毕业了,她考虑再三,还是听进去家丽的建议,回淮南,进区信托公司。连领导总共三个人,暂时以区财政局做营业场所。主要工作任务:吸纳存款,发放贷款。信托公司刚成立没有员工宿舍,更谈不上分房子。

何家欢暂时住家里。张秋林和孟丽莎还有一年才毕业,家欢住家里,也不至于跟秋林打照面。家丽来安抚一番,家欢便努力投身工作,暂时忘记苦恼。

家欢一个人住一间屋,小玲和家喜住一间。就那家欢还不满意,说小玲吵着她了。小玲依旧痴迷霹雳舞,还去市里比赛。

这日,家欢下班回来,刘妈正抱着猫,赫兹,站在院子里跟美心说话:“你都不知道,那个卖炒货的,居然发财了。”刘妈兴奋。美心道:“卖瓜子花生能发财,那老三的公公早发财了。”

刘妈劝说:“时代不一样了,现在鼓励个人奋斗。”

家欢经过。刘妈主动跟她打招呼。自家欢进入信托公司工作,刘妈便高看她一眼。家欢哦了一下,爱理不理,进屋了。

刘妈也觉察出不对,问美心:“家欢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什么意见?”

刘妈比画着:“她一见了我,那脸色立刻晴转多云。”

美心无可奈何地:“不至于,她就那样,驴脸,挂拉!还弄两个酒瓶底子。”

刘妈煞有介事:“女大不中留。”

美心立即:“你说对了,她刘妈,你也帮忙留意留意。”

刘妈道:“一定的,老四不难找,这么大一个女才子。”

美心犯难:“就女才子才麻烦呢,她是大专,总得找个本科才能压得住她吧,这去哪儿找?再说老四又那个样子……”没法往下说,美心叹气。

“我留心我留心……”是安慰的口气。

两个人只顾着说话。后头伸出一只手:“让让。”家欢冷冷地。

美心和刘妈连忙让开。家欢拎出开水瓶,把瓶盖往厨桌上一卡,倒水,端走。一言不发。

刘妈打了个摆子:“哎哟,大冰山。”

市少年宫,业余霹雳舞大赛,主持人报幕:“有请摇滚青年马达、凯丽!”斜刺里,小玲和振民,也就是主持人口中的凯丽和马达上台了,“擦玻璃”“太空步”伴着迪斯科舞曲,这对璧人一通狂舞,引得满堂喝彩。

比赛完毕,经投票,马达和凯丽获得二等奖。

然后是庆祝。马达和凯丽的朋友弄来了红酒,在龙湖公园又玩到半夜。夜里一点,小玲才到家。家欢起夜,碰到她。

“才回来?疯什么呢。”

小玲没理她,到水池边卸妆。

家欢自认是姐,有权利教训老五:“刘小玲我跟你说话呢,聋了?”

小玲依旧对着镜子忙:“叫我凯丽。”迅速卸完妆,小玲回自己屋。家欢冲着她背影:“死丫头!还玩洋的了。”

刘妈还真帮忙,没几日,果然张罗了几个未婚男青年。拿照片过来。老太太戴上老花镜,比得远远的,瞧了瞧,说:“看上去还行,都什么条件。”刘妈依次说了,基本都是工人,在各个工厂上班。美心说:“工人也好,但还得家欢喜欢才行。”

刘妈藏着话没说。她认为家欢这样的,不应该再挑。

老太太道:“是不是太急了点?这才刚参加工作。”

美心忧愁地:“妈,你当老四还年轻?虚岁都二十五了。”

老太太说:“那给老四看看,她前头几个姐姐都是自谈,到她这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保险点。”

当晚,家欢到家。美心便把几张男士小照送到她眼跟前,笑着说:“这些人你看看。”

“什么意思?”家欢警觉。

“你看看。”

家欢接在手里,扫了一眼,没一个比张秋林顺眼的,“我不看。”她递回给美心。

“看看又不妨事。”美心重新把照片塞到四女儿手里。

家欢接了,当即撕得粉碎:“我不需要!”

美心盖不住火:“这丫头……”

家欢撂狠话:“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人!跟奶奶过。”

老太太拄着拐杖从里屋出来:“奶奶也不能陪你一辈子。”

家欢执拗:“那,那就让院子里的鸡陪我过!”

美心恨:“你就是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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