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艺立刻站她一边:“大惊小怪,过去孙子比儿子大的多了去,我二姐的前婆婆,就是卫国。”王怀敏连忙说知道卫国。家艺继续,“卫国的外甥就比他大,等于说是女儿生了大儿子,妈妈的小儿子还没出生呢。”王怀敏笑道:“哎哟,这女儿妈妈儿子的,我头都晕。”家艺笑说:“阿姨,反正你就当耳旁风。”
王怀敏连声说是是。
家艺又说:“阿姨,不过话说回来,生是生了,你真打算在车站村养这孩子?”
“不在这儿能去哪儿?”
“买个楼房呀!”家艺说,“现在住宅也更新换代了,你在这儿养,老年生活都不得安生。”
王怀敏动了心思,说的确。
家艺乘胜追击:“阿姨,其实你这几间房,还不如转给别人算了。”
“谁要?”
“我那不争气的男人,家里沥沥拉拉不少混头小子,倒想弄间房,做做早点生意,小本买卖,糊口饭吃。”说着,家艺竟垂下泪来,“我跟家喜不一样,有男人靠着,我那男人还有男人的家里人都得靠我,我就那点下岗工资,够什么的?我就想着,好歹几个猴崽子能找个事情,扒上饭碗子,我也能喘口气,阿姨,你说我这……”家艺哭得更厉害,看上去像真难受。
王怀敏刚被奉承得舒服,如今动了恻隐之心,便安慰家艺道:“别难过,这事我也不能做主,回头跟我们家老头商量商量,只是价格上……”
动恻隐之心也不改精明。
“价格好说,阿姨,你就报价,我去家里头商量,再不济,弟兄十个,众人拾柴逗一点,怎么也给足了,让阿姨好歹能出去再买一套,安度晚年,顺带把老幺弄大,不然总是个心事。”
谈完正事,家艺又跟王怀敏说了一车好话。
家喜来送人丹,家艺又说:“这展子头又不疼,给亲家母吧。”家喜百般不情愿,不知三姐卖的什么药。
家艺到家,喝口水。欧阳问她出去干吗的,满头大汗。
家艺掷地有声:“欧阳,跟你商量个事。”
欧阳凑过来。家艺两手抓住他两手。欧阳发蒙。
“想不想东山再起?”家艺眼眸中有光。
“怎么说这个。”欧阳木然。他衰落太久。
“你就说想不想。”家艺振奋地。
“想。”
“好,”何家艺说,“我们必须放手一搏。”
“你说,怎么弄。”欧阳有点被点燃。
“得把房子卖了。”家艺保持冷静。
“房、房……房子?”欧阳结巴。
“对,房子,就我们家,现在这个房子。”
欧阳激动:“卖了干吗?卖了住哪儿?这房子要再卖了,咱们就一无所有,就得流落街头!小艺,你是不是被传销的洗脑了。”
家艺还是紧握他的手,激动地:“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你听我说!”连说四遍。欧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说话,听她说。
家艺意气风发地说:“现在淮南的旅馆住宿还没发展起来,你记得过去我们去上海住的那个家庭小旅馆吧,私人旅馆还是可以开,只是淮南跟上海比,那差了十几年。现在正是时候。开旅馆最重要的是位置,像我们这种深巷子里,开了也没人来。我考察了一下,家喜婆婆家的位置最好,挨着长途汽车站,我今天就是去做她婆婆的工作,让她把房子卖给我们。”
“就那几间破房子?比我们家新淮村的还不如。”
“地段,最重要的是地段。”
“她能愿意卖给你?王怀敏是什么人?粘上毛比猴都精,小旅馆她自己都开过,哦,她自己不干,让给你干?”
家艺说:“她干,干得比较初级,没有服务,没有装修,没有概念,黑咕隆咚一间房,谁住?她干也干失败了。而且我没告诉她要干旅馆,我告诉她是你兄弟们要做早点生意。这样她不会多想。等房子到手,想干什么,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一席话,有理有据,欧阳的心思活泛了几分。只是现在的家,这个房子,有前院后院,三室一厅,是他温暖的避风港。如果这里卖了,去买车站村的几间破房,万一生意失败,他真就输得内裤都不剩了。欧阳迟疑地,“要不,找人借点呢?”
家艺说:“我都想过了,你那些弟兄,有能指靠的吗?不是在外头,就是混得比我们还差,出力行,出钱没门。我们家这边,大姐还有个小二子工作没落实也没办事,二姐不用说了,没钱,老四有点存款,但也有限,除非她贪污。她要真贪污,也不敢随便把钱拿出来暴露自己。老六也是个穷人。”
欧阳问:“老五呢?”
家艺恨道:“你真能想!老五一个人在外头,苦瓠子一个,你还问她张嘴要钱!”欧阳憋气,只说再考虑考虑。家艺说:“你快点想,行不行就这一锤子,咱俩下半辈子,就靠这一锤子了。”
欧阳嘀咕:“枫枫不是说成名后养活我们嘛……”
家艺当即:“你真活倒过来了,自己儿子什么样自己不知道,还唱歌,声音都变成什么样了,老公鸭嗓子,能唱出来吗?我也就是心疼咱儿子,不挡着他。让他去试,我跟你说过不了几天,他自己就知难而退了。”
小音乐教室,欧阳枫站着,老师弹琴。
“提气。”老师作指导。
枫枫又唱:“Near far,Wherever you are,I believe,That the heart does go on……”是《泰坦尼克号》主题曲。
钢琴声停,老师挥舞着双手:“气提起来,气沉丹田,提起来,调子要上去!”
枫枫再唱,引吭高歌,生顶。很可惜,又破音了。
老师为难地:“小枫,你这个变声变得,怎么整个又往下一个八度。”枫枫急得要哭:“老师我能唱好,我多练习,我能唱好……”
老师叹息:“枫枫,唱流行歌曲,还是要老天爷给点本钱的……”四海大厦旁,小天鹅音乐培训中心,欧阳枫站在九层走廊上,眺望远方,看着看着,突然泪流不止。他的歌星梦,好像天边流云,风一来,就被击散了。
预备铃响,光明背着书包走进教室。教室内乱哄哄的,同学们有的在背书,有的在聊天。又是月考,因为上次光明缺考,没有成绩,所以这次考试,他自动排在最后一个考场最后一位。光明一进来,同学们愣了一下。光明朝教室最后一排最靠右的一个角落走去。
角落里堆满破扫帚,这个角落,没有人坐,光明用复习资料拍了拍桌面,打掉灰尘,拽过来一只凳子,就坐在扫帚堆里。第一排,一个剃着男孩头的女孩下座位,快速朝光明走过去。
腿朝凳子上一踩,女孩架势雄伟:“光明,好不容易来了,给我抄抄。”
光明诧异:“我坐最后一排,你坐第一排,怎么抄?”
“写完你传过来就行。”女孩说得轻松。
“违反考场纪律的事我不做。”光明有原则。
女孩威胁:“帮帮哥儿们!哥儿们大恩不言谢!”女孩是混世的,诨名血蝙蝠。光明说:“这样吧,我提前交卷,你能抄就抄。”最后一个考场,连监考老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是差生,给他们作弊,也做不出来。
果然,光明很快就做完了。交卷,老师收卷子。走到门口,光明突然说肚子疼。老师没办法,只好陪光明去医务室。血蝙蝠他们顺利得手。
一周后,卷子改出来。班主任拿着排名表走上讲台。
用他沙哑的嗓音:“第一名,陈光明。”坐了个过山车,光明归位,从最后一名重回第一。又坐在第一考场第一的位置。他喜欢这种感觉,有起有落,起起落落。这才叫传奇。
老师继续念。同学们各就各位,有惊喜,有失落。
“第二十三名,游雅竹。”就是血蝙蝠。光明回头,游雅竹看了他一眼,是感谢。班主任当然知道怎么回事,但看破不点破,就是善良,“我们游雅竹像坐了火箭一样,进步了二十个名次,希望能保持!”
当然保持不了。不过,过一下瘾,够了。
光明不讨厌这些差生。从来不。学校的阶层,和家庭的阶层,社会的阶层,何其相似。他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人,因此尤其对身处“底层”的差生有同理心。都是人,为什么不能平等以待?光明这样想。
月考完重排座位,放学,老师把名字写在黑板上。两个两个一位,都分好,一目了然。班主任刚写完,一个高个子男生走了上去,小声:“老师,光明和这人关系不好。”
“哪个人?”老师问。
高个子男生指了指黑板:“他同座位。”
“那光明跟谁关系好?”
“我。”高个子男生毛遂自荐。
翌日上课,高个子男生坐在光明旁边。光明来了有些意外:“高远,你坐这儿?”高远说:“老师调整了。”
无所谓,跟谁坐一起,对他来说没区别。
放学,光明独来独往,高二,家文帮他在校外租了房子。这天下雨,光明没带伞。“一起走。”高远说。刚好顺路。高远是要求进步的,主动向光明靠近。光明接纳所有朋友。
“你看书看到几点?”
“什么看到几点?”光明问。
“晚上。”
“一点。”光明随口说。
高远震动,他十一点就睡觉的。好生和差生的区别,多半在努力程度。光明早就下定决心从读书上找一条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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