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朝校园里走。小玲问住哪儿,光明说订了招待所。枫枫走在前头。小玲才看到他头上还戴着摩托车头盔。天色暗,刚刚没注意,该还给司机。
小玲三两步赶上去,敲敲枫枫头上的盔:“还戴着呢,当外星人接收天线?”枫枫这才意识到。小玲说给我吧,说罢自己抱着。到招待所,小玲为省钱,只让光明开一个房间。
枫枫不满地:“五姨,这也太省了,咱们两人住一间?”
小玲嬉笑:“不啊,一人一间,我单住这间,你跟你哥回宿舍住。”枫枫嚷嚷着:“我得跟我妈说你虐待我!”
小玲促狭地,威胁:“你敢说我就把你丢山上。”
枫枫吓得不敢多说。光明领着他回去,说体验体验大学生活也好。枫枫说:“床不好我睡不着,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开旅馆的。”光明道:“睡不好再说。”
到宿舍,光明的床在上铺,枫枫好奇,爬上去躺着:“哥,大学生活什么样?”
“没什么意思。”光明去打水,让枫枫先擦擦。一抬头,那小子已经睡着了。次日,逢周末,光明安排去鼋头渚玩,小玲说累,不去了,让两个孩子去玩。光明应允。临走,小玲说:“昨天那电话号码报给我。”光明问什么号码。
“手机给我。”小玲说。光明上交。小玲果然抄了个电话,就是那摩托车司机的。“去吧,玩得愉快!”
鼋头渚是太湖边的风景区,刚去,枫枫觉得新鲜,但走了没两步,他就说累。一身肉,不肯动弹。枫枫对风景不感兴趣。
“哥,这儿有动漫城吗?”
“有一个。”
“明天去动漫城。”
玩一天回学校。小玲也休息好了。光明带他们俩去食堂吃饭。枫枫要了四个肉面筋。小玲忍不住提醒:“少吃点,一夏天跑的,还不够你长肉的。”枫枫讨饶:“在家不能吃,我妈不让,出来还不能吃,我活着什么劲。”
在鼋头渚,光明才反应过来要电话是为头盔。现在,他才问小玲:“头盔还了?”小玲没防备,脱口而出:“还了。”说完又觉得不好意思。解释,“拿了人家的,总不好不还。”
光明微笑:“应该的。”无限深意。
小玲话多:“那人居然也是江都的,在无锡做事,比我大两岁,就住在你们学校边上那村里。是干建材的。”
光明忍不住笑出声:“问那么清楚。”
小玲赧颜。枫枫问:“还什么?谁是江都的?什么建材?比谁大两岁。”
完全状况外。光明岔开他的话:“要不要再加一个?”是指肉面筋。枫枫连忙:“面筋来两个,酱排骨来一份。”
“好嘞,管饱。”光明扬着声调。
小玲啧啧:“肉大王!”
发工资,老范照例分一部分家用给家文。数额,结婚之前就已商量好。当然,随物价上涨,给的钱也相应上涨。小城涨幅有限。家文拿这一部分钱做两个人的吃喝用度,她自己的工资省出来,供光明吃用。光明上大学的学费,老范掏,这他没二话。半路的夫妻,能做到这样,家文不要求更多。这日,钱刚清点了。老范面露难色,似乎有话要说。
家文把钱收好,才出来说:“什么事,说吧。别弄得跟便秘似的。”年纪渐长,生活逼着她泼辣点。
“就是妮妮……”妮妮是他孙女。叫范妮妮。
“妮妮怎么了?”
“妮妮要上学。”老范憋出这一句,“她妈忙。”
家文明白了,小范两口子想把妮妮送到这里带,他们解放。忙,估计也是借口。
“米娟要上班了?”
“正找着呢。”老范说。停一下,又说:“我也嫌烦,我也不想带。可怎么办呢。一个家只有一个人挣钱,太难。”
家文敏感:“米娟什么样,结婚前也没人藏着掖着。”
老范忙说:“不是那意思,就是想把日子往前弄弄。”
老实说,家文有些为难。人家“真奶奶”是抢着带孩子,她是“后奶奶”,自然不能比。不是自己皮里出的,硬说一样,不切实际。可既成了一家人,大面上,总得比真的一家人做得还要真,才能让人不起芥蒂。一会儿工夫,家文已经来来回回思虑了几圈,轻声说重话:“送来带,我没意见,不过有三点:第一,你我都还工作,只能说早晚带,早晨送去晚上接回来;第二,我们管孩子,他们别心疼,也都是为孩子好;第三,平时放在这儿,礼拜六礼拜天接回去。”其实还有第四条,带孩子的费用,你出。家文没说,因为在她看来第四条是不成文的规矩,不用点明。说得太白反倒没意思。她找他,一图他老实,二是有个伴,三也是让他“扶扶贫”,大家心照不宣。再一个,小范和米娟的心思她也明白。孩子送来,一则自己轻省,图懒省事,二则因为生的是女孩,更要在他老子面前提溜着,免得老范把他们这一家子忘了。老范手里应该有几个钱。
没几日,妮妮果然被送到老范和家文这儿。
也奇,妮妮就听“奶奶”家文的话。别人说什么她都能胡搅蛮缠,但家文一说什么,她立刻当圣旨。弄得米娟有时被妮妮“麻丝缠”得没办法,只好说,你再这样我找你奶来。妮妮保管循规蹈矩。
七月半,家家烧纸。吃了饭,老范下去看麻将。多少年了,七月半他没有给发妻烧纸的习惯。要弄,也是一对儿女去弄。但家文忘不了卫国。她稍微收拾收拾,便要下楼。妮妮非要跟着。
“你在家看电视。”家文吩咐。
妮妮说害怕,怕黑。
家文没办法,只好带着小不点,到楼下,过马路,又往东走,在小卖部买了点草纸、金元宝、大面额票子,见有个三岔路口,蹲下来,找个石头子画圈。点火烧纸。嘴里叨咕着,让卫国来收钱,保佑他们母子。妮妮站在旁边,火光映红面庞,她还不懂这个世界的伤感别离。
天擦黑,美心对家喜说:“去烧点纸。”
“烧纸?”家喜没反应过来。
“今儿个七月半。”美心淡淡地,“你爸,你奶,你爷,都叨咕叨咕。”美心腿脚不算好,她也不想亲自去烧。小曼一听烧纸,撇下古筝,要跟着去玩。“外头都是鬼。”家喜吓她。
“胡说,外面亮堂着呢。”小曼据理力争。
家喜道:“那是给鬼烧纸,今天是鬼节,完全都是鬼,你去吗?”
小曼被唬得朝后退。宏宇道:“别吓着孩子!”
何家喜披了衣服出门。大老吴小卖部卖草纸,家喜故意不做他生意。自从她搬回家,大老吴没少说她风凉话。绕到新星大酒店旁边,家喜在拐弯头一家小店买了几刀草纸。店主说:“金元宝,大面额票子,都不错的。”家喜拿起大面额票子瞅瞅,讥讽道:“死人能知道这些,还一亿,这是给死人看的还是给活人看的,这不搞笑吗?”店主是个信佛的,连忙念了声佛号:“这位女士,别造口业,头上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家喜听着不耐烦,说好了好了,给钱,出店门,不废话。
路口,秋芳和刘妈也在烧纸,几大摊子,开坛作法的样子。汤家去的人多,秋芳泪眼婆娑。刘妈也抽泣。见家喜来,秋芳和刘妈让了让路,家喜走到一处空地,放下草纸,点着火。秋芳和刘妈烧得差不多,看火灭了,起身离开。家喜点着草纸,念念有词:“爸,你有空也管管我们这个家,没人照顾妈,都推给我。她们对妈都不好,不好好给妈做饭,我只好来带妈。今天给你送钱,你去缠缠她们。”挪位置,又对着另一堆:“阿奶,都是你,走之前也不安排好,弄得现在这个样子,我还有事,不跟你多说了,你在下面吃好喝好,来拿钱吧。”再一堆,是老太爷的。家喜没见过他,随便说两句拿钱了事。刚准备走,眼前一个人影晃动。家喜吓了一跳,背光,看不清脸,那人侧了侧身子,家喜才看清是小年。气得猛拍他肩膀一下:“你干吗,吓死人,装神弄鬼。”小年笑着道:“正准备找你呢。”
“找我干吗?”家喜诧异。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个月手头紧,借我点,下个月头就还。”
借钱?小年张嘴,家喜深感意外。他还缺钱?负责征兵捞了不少,老婆还在外头挣着外快。酒吧虽然关了,听说两口子又开了麻将馆。但他现在身居要职,保不齐以后还要求到人家。小曼这学习水平,以后也有可能要走当兵这条路。一口拒绝,不太好。家喜问:“有这么急吗?这展子来。”小年诚恳地说:“不急也不会这展子来了。”
“要多少?”家喜问。
“三万。”小年不客气。
“借多久?”
“下月头就还。”小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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