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艺和欧阳站在宝艺前台,迎面,宏宇来了。
欧阳拿胳膊拐了一下,家艺不解,说你干吗。
欧阳偏头,小声提醒:“我可跟你说,他要提什么要求,你可别答应。”
家艺瞅瞅他:“发什么神经。”
说话间,宏宇来到跟前,随手带了糕点。过去他来很少带东西。家艺笑着:“老六怎么样?这几天没去看她。”
“还在治。”宏宇的表情一言难尽。
欧阳给他倒水,宏宇忙说不用。在沙发上坐下,叉着腿,低着头。家艺问:“有事?”
宏宇还是不说话。
家艺又道:“有事你就说,自家人,不磨叽。”
欧阳看看家艺,又看看宏宇,有些着急。
“三姐,你可得救救老六……”宏宇哽咽。欧阳猜出个大概,朝家艺使眼色。家艺没理睬:“别哭,大男人哭什么,有事说。”
“家喜的病要想治好,只能看看能否找亲姊妹配型,骨髓移植……”宏宇声音很小。似乎想降低这件事的严重性。
“这个问题还是比较大的……”欧阳插话。
“你闭嘴!”家艺吼他,又对宏宇,“这得救,毕竟亲姊妹,其他几个你都问了吗?”宏宇说正在挨个问。
“你再去问问,我这边没问题,先去看看能不能配上型。”
宏宇身子一滑,当即跪下,要给家艺磕头,不停地说谢谢。
家艺和欧阳同时去扶他。又让他别等,看看其他人行不行。宏宇擦干眼泪,出门。欧阳望着他的背影远去,又看看家艺,担忧地:“就这么答应了?”
“不然怎么办。”逢大事,家艺还扛得住。
“那可是骨髓移植。”骨髓两个字着重强调。
“没什么大问题,不是还有捐骨髓的。”
“可是家喜她……”欧阳欲言又止。
“她什么,她是我亲妹妹。”人命关天,怎能坐视不理。平日里这些小算计,在人命面前,太微不足道。轻重缓急,家艺拎得清。
“你就不考虑考虑我们?”欧阳实在放心不下。
“考虑你们什么?”
“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和儿子怎么活。”
家艺乐观地,笑说:“放心,我比你活得还长。我给你端屎倒尿养老送终。”欧阳笑不出来。家艺又问:“如果是你兄弟,或者你爸病了,你捐吗?”
“捐。”欧阳不假思索。
“那不就得了。”家艺说,“人生,就那么回事。别太仔细。”
欧阳喟叹:“我这一辈子找到你,值了。”
“我亏了。”
“哪里亏?”欧阳略微激动。
“我本来的目标是嫁入豪门。”
“你也受不了豪门的气,只有我,能受你的气。”
“哟,活明白了。”家艺俏皮地敲了一下欧阳的头。
宏宇找到家欢的时候她在做账。经过家艺那一回,宏宇稍微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把事情简单说了,家欢没说不行,但表示要回去跟方涛商量商量。宏宇表示理解,又要给家欢下跪。
家欢一把扶住他:“自家人,不用这样。”
宏宇说:“四姐夫救过我,现在又让你救家喜,这大恩大德,我闫宏宇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家欢叹息:“老六怎么找到你了呢。”
宏宇没反应过来。
“就该给她配个凶神恶煞,治治她。”家欢说,“你什么都由着她,为着她,她能理解吗?”
宏宇含泪微笑。
第三个去找家文。家文愿意去做配型实验。她自己能做主,不用跟老范汇报,光明那儿,暂时隐瞒。
再去找老五,把事情说了。小玲糊里糊涂,一听问题不大,便表示同意。
何其庆却站出来说:“妹夫,救人是好事,我们应该支持,但是现在情况有点特殊。”
宏宇连声说是。何其庆看看小玲,又看看宏宇:“你五姐怀孕了。”宏宇吃了一惊,又连忙恭喜。小玲也有些不好意思。何其庆对第二胎看得很重,不愿意让小玲冒这个险。宏宇道了喜,不再多提。
从小玲家出来,宏宇直接去医院看家喜。家丽那儿他不去了,不好意思,实在拉不下脸。到病房,美心在家喜跟前,家喜睡着了。美心见宏宇回来,拉他到门口说话。
“骨髓移植,用我的。”
“不是……妈……”宏宇又感动,又为难。
“就用我的。”
“妈,您的年龄……”
“我问了医生,可以试试。”
宏宇眼泪又下来了。
“去问姊妹几个了?”美心问。宏宇点头,说基本同意。美心道:“那概率就大了,都是好孩子,老六犯过错误,但不能死。”美心说着,也流下泪来。最怕白发人送黑发人。
宏宇担心美心太过劳累伤心,要送她回去。美心却说不用,径自走了。闫宏宇一个人坐在家喜面前。
妻子的脸较从前有了巨大变化。一场大病,仿佛驱散了她面容上的戾气,家喜似乎又变回那个他在五一商场门口遇到的小女孩。护士进门查房,家喜醒了,见宏宇在,轻声问:“她们同意吗?”
宏宇说:“放心,都同意。”
家喜眼泪哗啦泄下来。过去她那样对大家,姊妹们还能如此对她,悔恨、痛苦、感恩、自责、绝望、希望……种种感情混合在一起,家喜这瘦弱的身躯几乎不能承受。
宏宇捉紧家喜的手,吐一口气,低语:“没事的……没事的……都会好的……都会好的……”到这个时候,只能自己给自己希望。
关起门来,家欢把宏宇找她求助的事跟方涛说了。方涛神色凝重,立刻表示不同意。
“对你的身体有损害。”方涛强调。
“这个话就不用说了,我的身体我知道。”家欢说。
“关键救了就管用?”
家欢不懂方涛的退缩:“救了,可能管用,不救,一定完蛋。”
“怎么非要找你。”方涛还是舍不得家欢,“你身体本来就不好,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那么多姊妹,不一定非要是你。”家欢说:“你这人怎么听话不听音,没说是我,只是答应去做实验,配型,都不一定呢。你可是得过见义勇为表彰的,怎么这点事就缩回去了。”
“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家欢忽然豪气,“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扯哪儿去了。”方涛平静许多。
“将来你我之间,也是我先死。”
“别乱说。”
“死在夫前一枝花,我可不想帮你料理后事。”家欢想得明白。
“真要去测?”方涛舍不得家欢。
“谁让我是她姐。”
“不用道德绑架。”
家欢认真地说:“我们这个家风风雨雨经历得还不够多吗?合过,散过,吵过,乱过,这种大事临头,还不齐心协力,今生何必要做姊妹。”方涛被说服了。
不日,宏宇开车,带几个姊妹去合肥做配型。家喜已经转到省立医院。美心也要去配。宏宇和小曼强行劝下,年纪太大,伤身体,老人倒下得不偿失。何况小晚暂时还要托她带带。这事还是没告诉大姐。
家文、家艺、家欢挨个采样。一番操弄,折腾许久,结果是:一个都配不上。美心得知,自告奋勇,也去配。
结果照旧。
病房,家喜流泪,抓着妈妈的手:“妈,算了……都是命……别弄了……就正常治。”美心也哭得似泪人。
“再找老五试试呢。”美心也不敢说找家丽。
宏宇道:“小玲怀了孩子。”
那不可能。总不能为救一个人,害了另一个人。小玲本就是高龄产妇,众生平等,她何家喜的命不应该比婴孩更高贵。何况五妹夫已经婉拒,不宜再提。等她生完孩子又来不及。
“骨髓库就没有能配得上的?”美心激动。
宏宇摇头。
“要不……”美心欲言又止。宏宇当然明白,他也开不了口。找二姐已经是千难万难,厚着脸皮,他哪有脸再去找家丽呢。
当初家喜和美心是怎么对大姐大姐夫的,宏宇最知道,他无力阻拦,等于从犯。但凡是个人,都上不了家丽的门。
医生又来查房。宏宇拉着他问了一番。医生表示,现在唯一的存活途径,还是在骨髓移植上。美心道:“有没有死刑犯、杀人犯,被枪毙的,我们可以出钱,我们可以再找找……”医生只能平静地告诉她,不是钱的事,是机缘。到了这个地步,只能乐天知命。医院花园长椅上,宏宇抽着烟,美心呆呆坐在旁边。
都不说话。
丢掉烟头,宏宇下定决心:“妈,还是我去。”
美心惆怅,叹:“去吧,我也回趟家,谁在这儿看着?”宏宇说他一天就能来回。家里兄弟姊妹包括父母,都指望不上。说罢,两个人穿过急诊区,朝住院部走,迎面遇见小冬和王梦。
“阿奶,六姨夫。”小冬叫人,王梦有些尴尬。
宏宇和美心同样尴尬。
“你们怎么在这儿?”宏宇先问。
小冬、王梦结婚后一直没怀上,到医院查,是单侧输卵管堵塞,他们打算在省立医院做手术治疗,这次是第二回检查、咨询。
美心以为小冬他们得到消息,来看家喜,便说:“没事,你们来干吗?你六姨没事。”
小冬一怔:“六姨怎么了?”
王梦道:“六姨也在这儿?”
闫宏宇支吾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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