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刘礼说要请自己帮忙,沈红芍惊讶地抬头,又面含娇羞低头。
她希望自己能帮忙,不光因为对方是王爷,还因为他对自己的姐姐那么好,好到让她想为他做点什么。
可自己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农家女,有什么能耐,能帮得上王爷的忙呢?
沈红芍又意外又自卑,她甚至想,如果天上劈下来一道闪电,自己能为王爷挡下来就好了。
但刘礼显然不需要帮那么大的忙。
他对沈家娘子点头道:“是这样的,明日的宫宴,本王想请二姑娘出席。”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沈家娘子正想着要给女儿攀门亲事,晋王殿下就要带沈红芍出席宫宴了。
相比沈连翘送的金簪,沈红芍最需要的,其实是在贵人面前露脸。
金银珠宝不如混入贵族圈子,这样才能找到乘龙快婿。至于门户高低,她们以后就是晋王妃的母家族人,也不算低了。
沈家娘子眉开眼笑地牵住沈红芍的衣袖,往刘礼面前送了送,说道:“这算帮什么忙?就是俺们这小门小户的丫头,怕给晋王殿下丢人。”
“哪里的话?”晋王温柔敦厚道,“明日宫宴之上,连翘缺了一个女眷同席。原本定的是丞相府的嫡女,但成小姐不幸染病,歇在家里。二姑娘肯去,真是解了燃眉之急。明日一早,本王派人去接二姑娘。至于衣服首饰,今晚会差人送去。”
沈家娘子高兴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连连点头,扯着沈红芍再三施礼,才乐不可支地去了。
丞相府内,因为染病腹泻,缩在床上的成深秀一脸愤怒。
“什么太医?本小姐吃了药也不见好,庸医该杀!”
“住嘴!”
坐在外间贵妃榻上的成夫人快速拨弄手中佛珠,厉声斥责道。
成深秀委屈地哼了一声,哭起来。
“夫人,”姨娘言氏劝道,“小姐因病错过宫宴,自然难过沮丧。但依奴家看,此时大梁正在同我大周议亲,还是避开些好。”
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女儿嫁到千里之外。
成夫人的手指停下,思忖着点头。
“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道,只是深秀这孩子太过执拗。她气的也不是腹泻,是晋王有了婚配。”
自从晋王同和顺郡主就要成婚的消息传遍,成深秀就已经浑身不自在了。
平日摔摔打打,大家多半都纵容着她。
成夫人怕她出去惹事,干脆把她锁在家中。
昨日宫中送来请柬,请成深秀赴宴。丞相愁得一夜没有睡,今日早饭,厨房专门做了成深秀爱吃的点心。
这腹泻来得急,成夫人甚至怀疑是自家老爷的手笔。
但她不能问。
夫妻之间,只要劲儿是往一处使的,她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想到此处,成夫人交代言氏道:“你去跟蔚然说说,这些日子,也不准她出门。”
与大梁联姻的人选迟迟未定,成家得躲着。
腊月二十七,皇帝在南宫玉堂殿设宴,由皇族亲眷作陪,宴请大梁使团。
宴会在傍晚举行,不过从午后申时起,卫尉军便开始在宫门口检查进宫的客人。
先验请柬,再比对肖像画,最后搜身,之后才会放行。
无论男女,不管尊卑,皆要验过。
前面有人被验出夹带匕首,被卫尉军当场打死。
沈连翘跟随大梁正使黄万仞,走在队伍最后面。
听到喧嚣,见到尸体被抬走,又看见威风凛凛的卫尉军,惊得黄万仞一面叹服大周宫禁的审查严格,一面嘱咐沈连翘。
“郡主可千万别带什么坚硬之物啊。虽然您身份尊贵,我恐怕卫尉军也不会手软的。”
沈连翘漫不经心地点头,步伐有些凝重。
“正使你说,什么人,会警惕到这种地步呢?”
黄万仞答不上来,沈连翘却有答案。
当然是做多了坏事心中有鬼的人。
为了方便检查女眷,宫门口特意设了两座垂丝软帐。
按照次序,沈连翘本来要进东边那个,却忽然有卫尉军指着她道:“你到西边去。”
黄万仞下意识护了一下。
“这是我大梁的郡主。”
卫尉军冷笑一声道:“今日我大周的公主都没有例外,你进不进?不进就走。”
沈连翘抬脚走进西边那个帐子,见里面没有检查女眷的宫女,却站着一个男人。
卫尉军副统领,蔡无疾。
也是良氏族人,良狄。
“族长大人。”良狄脸上露出几分紧张。
他是见惯血雨腥风的人,却在今日,紧张得掩饰不住内心的情绪。
“卑职还是觉得,族长的决定太过冒险。卑职已经在卫尉军里待了许多年,深知这件事不容易做到。”
“那是你没有机会接近皇帝,”沈连翘道,“今日我会向陛下敬茶,方寸之间,容易得手。”
沈连翘目光坚定,握了握衣袖中的尖刀。
那是能够顺着骨头剔肉的尖刀,锋利异常。沈连翘已经在尖刀上涂满毒药,就算划破皇帝一个伤口,也能置他于死地。
良狄犹豫片刻,终于点头道:“我会尽量靠近玉堂殿,护住族长。”
冬日的冷风灌入帐帘,吹得帘下垂坠的珍珠撞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响声。沈连翘没有带手炉,却觉得一点都不冷。
“千万不要。”她摇头道,“我昨日已经在信中说过,今日不管结果如何,良氏族人都要安然生活下去。你们活着,比九死一生去报仇,更加重要。”
十六年了,这些族人虽然立志杀死皇帝,却已经融入大周,生儿育女、平安度日。
已经没有必要把他们拽入征战杀伐中去。
良狄咬牙抿唇,神情震动。
这是他们良氏的族长,虽然才十六岁,却同她的父亲一样,心中无畏,又深怀悲悯。
良狄别过头,看着沈连翘掀开帐帘,走向皇宫。
皇宫跟沈连翘想象的不太一样。
这里并不让人觉得阴森恐怖,只有一种至高无上权威带来的压抑感。
宫殿拔地而起,斗拱交错。
鎏金铜瓦熠熠生辉,金龙盘柱富丽堂皇。
沈连翘想起那时东家寻来教导她礼仪的嬷嬷,便是教导过宫妃的。这么想着,沈连翘渐渐不再紧张了。
在宫婢的引导下,她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地上铺着短毛波斯地毯,蒲团柔软,几案上放着几样精致点心。
还未细看四周的环境,沈连翘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唤:“姐姐。”
她猛然抬头,看见沈红芍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双手攥着衣襟,跪坐在她身边。
“你怎么来了?”她惊愕莫名道。
“是娘叫我来的。”沈红芍的声音细小得如同蚊鸣。
娘?
娘哪儿有能耐夹带外眷进宫呢?
沈连翘向前看去,正见到御座下首右边坐席上,刘礼对她含笑点头。
他今日穿着玄青色圆领蟠龙纹礼服,白色的玉玦垂坠在腰间,乌发束进嵌金珠浓绿翡翠冠,面如冠玉、仪表堂堂。
“是晋王带你来的?”沈连翘转过头,问道。
沈红芍谨小慎微地点头:“晋王说宫宴毕竟不同家里,让我照顾姐姐。”她说着端起天青釉汝窑长颈壶,为沈连翘斟茶。
沈红芍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情真意切的样子,像是要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相赠。
沈连翘一时有些心疼。
她的户籍已经从沈家除去,倘若今日出了事,希望不要牵连到红芍。
面前的妹妹又把茶盏往她怀里递了递,沈连翘只能接过,慢慢饮尽。茶水的味道很甘甜,似乎加了蜂蜜。
不远处的刘礼仍旧看着她,那眼神有些宽慰,又有些怜惜和忐忑。他的手紧张地摩挲腰间玉玦上的纹路,因为太过用力,指尖失去血色。
在礼官的唱喏声中,帝后驾临宫宴,坐在御座后。
宗族家眷和大梁使节起身施礼,编钟清脆的乐声响起,宴会就开始了。
沈连翘没有吃什么东西。
她太紧张,低着头默默吃茶,尽量掩饰内心汹涌的情绪。
沈连翘第一次见皇帝,在他脸上看到刘礼的影子,甚至,还能见到一点孔佑的样子。
他看起来虽然威严却又宽和,很难相信这个人会在十六年前,为了皇位,杀死宜阳驿站一百多人。
怎么能那么狠心。
那是他的兄弟,是他的侄子,是跟他同宗同脉的亲人。
那里面,还有沈连翘的生父母。
她十六岁前悲惨凄凉的生活,全部拜此人所赐。
沈连翘微微闭眼。
父亲母亲,先太子,东家,若你们在天有灵,若你们能看到,求你们护佑我。
我不要长命百岁,我要玉石俱焚。
耳边传来礼官请大梁郡主上前进酒的声音,沈连翘整理衣襟,缓缓起身。
她觉得自己身上所有的血液似乎同时涌入脑后,四肢空空荡荡,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她身体里慢慢消失。
是因为紧张吗?
沈连翘安抚着自己。
那把匕首就在她的衣袖中。
走到皇帝面前,跪在皇帝面前,端茶的一瞬间,她就能刺出匕首。
可惜不能用菜刀。
沈连翘抬头,神情恭敬,眼中却如霹雳斩开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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