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巨力听着慕灼华讲完定王的故事,顿时肃然起敬:“定王殿下真是了不起啊。”
慕灼华点头道:“是啊,陈国这几年的太平与稳定,离不开定王殿下的功劳。”
郭巨力疑惑道:“既然定王殿下这么厉害,他们怎么敢对定王不敬?”
慕灼华叹了口气:“因为这头老虎,受了伤了。三年前,定王与北凉军决战,陷入包围,三千精兵死伤殆尽,就连定王也命悬一线,所幸是大皇子带兵深入腹地,这才救回了定王。不过经此一役,定王受伤不轻,便交出了大半兵权给大皇子。否则……”慕灼华抬了抬眼皮,看了下一楼台上侃侃而谈的文士宗,轻笑道,“怎轮得到这些人大放厥词。”
郭巨力撇撇嘴:“那个文士宗大骂老虎,就是在攻击定王了,可他怎么就知道大皇子跟定王就不是一伙的呢?大皇子不是还救了定王吗?”
慕灼华笑着摸摸郭巨力的头:“因为你啊,想得太少,而他们,想得太多了。”
郭巨力歪了歪脑袋,一脸迷糊。
慕灼华压低了声音说:“他们满脑子阴谋论,觉得定王战败,是大皇子从中作梗,为的就是从定王手中夺权。”
郭巨力瞠目结舌,半晌道:“成年人的脑子,真复杂……”
底下文士宗的演说,也到此结束,换得了满堂掌声。
“真不愧是文士宗,有理有据,铿锵有力啊!”
“文士宗乃忠君之士,更是我辈楷模啊。”
“那沈惊鸿今日怕是不敢来了吧。”
吵吵嚷嚷的人群之中,忽然响起了一个爽朗的笑声:“诸位这般念着我,我怎敢辜负诸位的期望呢?”
人群霎时一静。
慕灼华眼睛一亮,伸长了脖子往楼下看。
只见人群自然而然地分开了一条道,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青年缓缓走来,他剑眉飞扬,双目含星,俊朗的脸庞上带着懒洋洋的笑意,好似全不将这人间放在眼里。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他抬起手朝众人挥了挥,笑着说:“让诸位久等了。”
不知谁挑衅地喊了一句:“沈公子,你今日怎么来得这么迟,可是怕了?”
沈惊鸿笑道:“我刚才扶老奶奶过桥,所以迟了。”
众人发出轻笑声。
那人脸色难看道:“沈公子,你这是在开玩笑。”
沈惊鸿脸色一板:“难道不是你先开的玩笑吗?”
方才他说的是——沈惊鸿怕了。
众人哄堂大笑。
文士宗见沈惊鸿一来便夺去了自己所有的关注,顿时不悦地咳嗽两声,摇着扇子,居高临下看着沈惊鸿:“沈公子,这里是论道的地方,可不是说笑的地方。”
沈惊鸿这才看向文士宗,惊诧地挑起眉,严肃地问道:“文公子,我有个问题想请教。”
文士宗嘴角一勾:“不敢当,沈公子请说。”
沈惊鸿认真问道:“今日天寒地冻,雪落不止,你打扇子,不觉得冷吗?”
慕灼华听到此处,忍不住笑出声来。
沈惊鸿又一本正经地对脸色难看的文士宗补了一刀:“文公子真是文武双全,在下不如。”
众人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文武双全文士宗!”
慕灼华捂着嘴笑,对郭巨力道:“巨力,你学学那人的嘴,比砒霜还毒啊,从今日起,文武双全就变成骂人的话了。”
文士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再也呆不下去了,匆匆走下台,落荒而逃。
慕灼华这回真信了文榜的权威性了,这个沈惊鸿还没上台了,两句话就把人骂走了,骂人还不用脏字,全是夸人的词,叫人想回嘴都无处回。
文士宗一走,台上顿时空了,众人起哄着让沈惊鸿上台,沈惊鸿拱拱手,噙着笑走上去。
“真是盛情难却啊,既然诸位如此捧场,不才就随便说几句吧。”
沈惊鸿走上台,仔细看了看屏风上的字:“养虎为患?哪个怂人出的题?”
底下有人说道:“这些题可都是文坛大家出的。”
沈惊鸿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文坛大家也不见得都是有勇有谋之人,这题不值一提,我给他改改。”
沈惊鸿说罢,走到一旁提起狼毫大笔,沾了沾墨,便往屏风上划去。大笔在患字上重重划下一笔,而后在旁边另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只看他落笔,慕灼华便忍不住轻叹一声:“好字,铁画银钩,这人胸中有沟壑,果真是惊鸿绝艳之人。”
沈惊鸿写罢停笔,把狼毫往旁边一弹。
“用?”众人看着屏风上的字,讷讷念道,“养虎为——用?”
沈惊鸿拍拍手道:“凡人养虎,自然为患,圣人养虎,便可为用。虎者,猛兽也,猛有错吗,兽有错吗?”沈惊鸿摇摇头,“怂,才有错。所以我说出题之人怂,以自身之怂揣度圣人之勇,这破题,我都不屑多说。”
沈惊鸿说完果真不说了,转身就走下了文台,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半晌,人群中才响起一个声音:“那今日的榜首,是谁啊?”
一人阴阳怪气道:“我说是文武双全文士宗,你们认吗?”
众人大笑。
掌柜走上文台,笑着说:“那今日榜首便还是——”
众人道:“沈惊鸿!”
慕灼华和郭巨力回到位置上。
“小姐,那个沈惊鸿好厉害的样子。”郭巨力赞叹地咬着馒头。
慕灼华也点点头:“确实是个气度不凡的人物,而且,也太会拍马屁了。这养虎为用,一下子把所有人的马屁都拍上了,我真是自愧不如了。”
郭巨力诚恳道:“小姐别这么说,你也很会拍马屁的。”
慕灼华瞪了她一眼:“你好好学学,拍到我马腿上了!”
郭巨力委屈地噘嘴:“小姐别生气,我会好好学的……”
慕灼华看着楼下屏风上那几个大字,支着下巴寻思:“这文铮楼,只怕有些背景。”
郭巨力眨巴眼睛看着。
“文坛里面有哪些题,掌柜的不可能不知道,养虎为患这个题太危险了,他敢放出来,背后必然有所倚仗,更有甚者,是受人之命放题的……不,这也不可能,放这个题,有什么好处呢?就算要站队,也还不到时候,这么做,更像是挑拨离间……难道有人想挑拨大皇子和定王?”
“小姐,有这么复杂吗?”
慕灼华喝了口凉了的茶,叹气道:“神仙打架,殃及池鱼,我只想升官发财,可不想当炮灰。我看扬名这事还是算了,咱们还是低调做人吧。更何况京城如今有了沈惊鸿这号人物,其他人想要扬名可就难了,怕是扬名不成,反而成了‘文武双全’之辈了。”
人群渐渐散去,主仆俩也打着饱嗝离开了文铮楼。
这些人丝毫不知,自己的一言一行,皆落入有心人眼中。
“皇叔,这个沈惊鸿,可堪大用。”
隐蔽的厢房里,幽幽燃着松木香,青衫男子跪坐在榻上,姿态优雅从容,背脊挺拔如松,茶香氤氲中,修长白皙的十指稳稳托住茶盏,清香澄澈的茶水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在白瓷茶杯中,他低垂着眉眼看着手中茶盏,眉眼专注而温柔,仰月唇微翘,似笑非笑,一举一动皆如画,似雨后新山,平湖秋月。
很难想象,这样温柔的人,就是世人口中的杀神,战神,定王刘衍。
站在他身侧说话的,便是众人口中的大皇子,刘琛。刘琛年纪尚轻,今年不过十九,比刘衍扬名之时还长了一岁,但却没有他当年的沉稳,英俊的眉眼难掩少年人的冲动与浮躁。
“琛儿,先喝杯茶。”细长的手指捧着瓷白色的茶盏,便是一幅优美的画。
刘琛并没有心思喝茶,但还是接过了茶杯,放在了桌上。
“皇叔,我今日找你来,可不是为了喝茶的,你看沈惊鸿,该不该招揽?”话虽如此问,刘琛眼中的火热却已流露出了他的志在必得。
刘衍惋惜地看了一眼茶杯,那杯茶终究是无人欣赏而凉掉了。
“琛儿,你是主考官,他是考生,他自然便是你的门生了。”
“这层关系不够,我要他真真正正为我所用!”刘琛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刘瑜私下招揽了不少门客,他们兄弟的心思昭然若揭,父皇虽然令我担当此次会试的考官,但太子之位一日未定,我便一日不能松懈。”
刘衍温声道:“皇兄心中自然是偏向你更多,你是嫡长子,又有功劳在身,不争不抢,这位子也会是你的。夺嫡之事,会伤了皇兄的心,你们兄弟之间,谁先动,便输了。”
刘琛一怔,静了下来,眼神转动着,寻思着刘衍的话,半晌才不得不点头承认。
“皇叔你说得对,是我躁动了。但是,我不能不防……今日这题,你说,是不是刘瑜偷偷让人挂出来,挑拨你我关系的?”
刘衍眼神一动:“你是听了那个女子的话,起了疑心?”
方才他们坐在这房间里,能够清楚听到外面的声音,听不清的,也有人偷偷记下每个人的言辞递进来。这其中自然包括了慕灼华和郭巨力的对谈。
“虽然是个女子,但见识也是不俗,她说的确有道理。”
两人没见到慕灼华主仆的面容,也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只知道是今科的考生。
“虽说如今女子可以参加科考,但参与者少,上榜者更是稀罕了。这人琛儿你也可关注一下,说不定,也是个可用之人。”
“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又能有什么能耐。”刘琛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丝毫没将刘衍的话放在心上,他心里想的还是惊才绝艳的沈惊鸿。
若说几日之前,他心里也属意文士宗,这文士宗确也有才华,出身江左文家,虽然是后起的世家,却有几分底蕴,文士宗的伯父更是今上信重的枢密使,怎知在寒门士子沈惊鸿面前如此不堪一击,又被污了文名,在刘琛眼中也就成了鸡肋了。
刘琛素来固执,刘衍见他有主意,便也不多言劝阻了。
“琛儿,皇兄近日身体可好些了?”
听刘衍问起皇帝的身体,刘琛这才收回了心思,眉宇间染上一层郁结之色。“我今日请安,听母后说改了药方,吃了几日新药,看着是精神了点,但病情并不见好转。”
“柔嘉公主请来的神医……也没有办法吗?”刘衍轻轻一叹。
刘琛摇了摇头:“皇姐三年来走遍天下,遍寻名医,却人人束手无策。”
“皇兄万金之躯,纵然是神医,也不敢轻易用药,而保守治疗,却难治本。”刘衍叹息道。
“三年前皇叔你身受重伤剧毒,迫不得已才刮骨疗毒,当时也着实是凶险,这种极端的法子,又有谁敢在父皇身上使出来。皇姐在民间寻找神医,也是徒劳无功,世间最好的大夫都在太医院,太医院都没法子,民间的大夫又能有什么手段?”刘琛皱眉道。
“若是当年太医院那些太医还在……”
刘衍话未说完,便被刘琛打断:“那些太医,连皇叔的母妃都照看不好,足见也是些庸医。”
当年云妃难产,子存母亡,多少太医因此贬谪获罪,救了百人,也抵不过一次失误酿成的大罪。
治病容易,救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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