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灼华回家狠狠休息了几天,有了一笔巨款,郭巨力上街买菜底气也足了,净挑着好肉给慕灼华补身子,每天一只鸡炖汤,让慕灼华吃鸡腿鸡翅,两三天便补回了元气。
“小姐,你可别只吃不练。”郭巨力把沈惊鸿的诗集拍在慕灼华面前,“惊鸿公子的诗你也多读读。”
慕灼华无赖地说:“人人都看,我就不看,我与旁人就不同。”
郭巨力皱着眉头:“小姐……”
慕灼华凝视郭巨力,认真道:“你聪明还是我聪明。”
郭巨力毫不迟疑:“小姐聪明。”
慕灼华:“那你要不要听我的?”
郭巨力点点头。
慕灼华摆摆手:“行了,今天不吃鸡了,去买只鸽子。”
郭巨力:“为什么吃鸽子啊?”
慕灼华道:“正所谓诗词鸽赋,吃啥补啥。”
郭巨力一听,太有道理了。
于是慕灼华这日的晚餐,便是红烧诗子头,红糖词粑,油炸乳歌,麻婆豆赋。
可惜吃啥补啥大约没什么用,考场上,慕灼华看着题目,咬了半天笔头,写写划划,也就写了些中规中矩的诗词,实在说不上什么才气,勉强只能说顺口。
考完第二场的慕灼华显然没有第一场时的意气风发,出了贡院大门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蒙上被子饱饱睡了一觉,便又开始看书补身子。
这些天应该是因为会试的缘故,刘衍和他的手下都没有再出现过,让慕灼华过了些安生日子。花巷也着实安静了好一阵,毕竟到处都住着考生,吵吵闹闹总归是不好的。小秦宫的姑娘伤好了,还托宋韵给慕灼华送了一回滋补品表示感谢,碰巧遇上考完第二场垂头丧气的慕灼华,只当她是考差了心情不好,还安慰了好一阵子。
到了第三场会试,慕灼华便又收拾了心情,重整河山。
第三场考的是策问,这也是近年来三科比重中最高的一科。策问有惊世文章者,前两科便是平平也能夺三甲,策问若是下等,前两科夺魁也只能居于中等。因此这第三门重头戏,无一人不是谨慎以待。
慕灼华拿到题目后,咬了半天的笔头。
问策:平蛮安夷之策。
这题目可以说是很具体务实了,但是却不好答。对陈国来说,蛮夷之地,一般指的是北凉南越西域。北凉逐水草而居,马上得天下,民风剽悍,局势不利就议和,兵强马肥就犯边,可以说是陈国的大患。南越穷山恶水,遍地瘴气,多有民智未开之地,与陈国边境时有侵扰。西域以教立国,长久以来倒是与陈国和多战少,但双方之争却不是在土地之争,而是宗教之争,西域意图在陈国传教,看似无害,然而信教者极为虔诚,可以为教生为教死,宗教失控,便是民心失控。
朝中对于这些异族,素来分为两派,一派主战,一派主和,那么这道题入手,便是考验对主考官心思的把握。如今的主考官大皇子和定王,都是与北凉征战多年的大将,无疑很多人都押主考官主战,如此一来,答题便要从战入手。
可是战能平,战能安吗?
慕灼华思虑许久。陈国对三国的战争已经持续百年了,却从未得到过长久之安。为何不安?第一,三国荒瘠,对陈国的富庶垂涎已久。第二,三国民心思异,便以异己者为敌寇。第三,三国亦无生财之策,便只有掠夺为己有。
既知道了原因,便可由此入手,想一想平蛮安夷之策了。
慕灼华闭目片刻,便在纸上写下腹稿。
第三场会试终于结束,所有试卷皆封了姓名收上来,刘衍与刘琛领着十六位同考官闭门批阅试卷。
第一场经义题批阅最快,因今年的经义题出得偏了些,许多考生都错了不少,便是考得好的,也有两三处错漏。
“这里有一份卷子,一字不错!”一位同考官惊叹不已,捧着卷子送到主考官跟前。
众人轻声交谈:“想必是沈惊鸿的卷子了。”
这卷子没有誊写,为的是看考生的书法如何,书法上佳,评价便会更高。
刘琛见同考官捧着卷子跑来,尚未看便也对刘衍说道:“我与皇叔赌一赌,这份卷子必然是沈惊鸿的。”
刘衍品了品茶,微笑道:“赌什么?”
刘琛道:“就赌皇叔府上的那一壶美酒,十段香。”
刘衍失笑:“你倒是觊觎已久,就是给你又有何妨。”
刘琛摇头道:“赢来的酒才香。”
话音未落,便听到又一个主考官惊喜道:“这里也有份无错答卷!”
刘琛闻言诧异地看过去:“今年的经义题不是说有几道题极难吗?”
刘衍道:“文风日盛,这是好事。”
第一份答卷已送到了案上,刘琛低头一看,顿时失望了。他对沈惊鸿的墨宝极其熟悉,这份卷子的书法确实不错,但并非沈惊鸿的字迹。
刘衍却将这份卷子看得仔细,这字迹柔中带刚……稳中带皮……刘衍借着茶杯掩饰唇畔的笑意。他是见过慕灼华的字的,便是她写的那一纸药方,和这卷子上的字便像足了十成。
那个鬼丫头,确实有几分能耐。
刘衍本来还为她的身体状况有几分担忧,如今见了这卷子,心便落了下来了。
刘琛这时接过了第二份卷子一看,确认了是沈惊鸿的字迹,这才松了口气,展开了笑脸:“皇叔,这份是沈惊鸿的不会错了。”
刘衍微微点头:“可惜,你却是输了。”刘衍笑着伸出修长的手指指了指第一份卷子,“咱们方才赌的,可是这份卷子。”
刘琛顿时泄了气。
“想不到,今年竟有能与沈惊鸿比肩的考生。”
刘衍笑道:“奇人又何止一个?”
刘琛却又振作道:“不过是记性好罢了,还得看接下来两场,那才能看出是否有真才实学。”
第二场考的诗赋,却叫考官们大发雷霆。
“搞什么鬼!居然七成以上的人偏题!”同考官们对着一张张卷子画叉,但凡写错了题目的,一律不取。
刘琛遗憾摇头:“今年的题目是‘黄花如散金’,此题如此平常,想不到竟会涮落如此多人。”
刘衍道:“大多考生都将黄花当成了菊花,殊不知,此诗出自‘青条若总翠,黄花如散金’,这写的是清明谷雨前后的景象,此诗中黄花指的便是油菜花。考生若写了秋季、菊花,便只能出局了。”
刘琛皱眉:“此诗较偏,考的第一是考生的阅读范围,第二才是才气,可惜,有些人是只读经典,输于博学。”
这第二场没偏题的总的不过七十多篇,可以说,只要另外两科不太差,这七十多人便能上榜了。
刘衍心想,慕灼华可是读了不少书,这题应该不会不知道吧。心里是这么笃定的,刘衍却还是忍不住把那些诗篇一张张看过去,直到找到了熟悉的字体,这才安心。
旁边传来刘琛的笑声:“皇叔可是在找沈惊鸿的诗作,却叫我先找到了,果然又是一篇佳作,来,咱们赏析赏析。”
两人正看着沈惊鸿的诗作,忽然听到同考官处传来争执声,不由得齐齐放下卷子看了过去。
只见几个同考官争得面红耳赤,险些便要大打出手了,刘琛皱起眉头,厉喝一声:“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几名同考官急忙向刘琛行礼。
“回殿下,我等看到一篇策问,见解不同,是以发生争执。”
刘琛好奇道:“什么样的策问能让几位先生大动干戈?”
一个同考官冷笑拂袖:“若说离经叛道也不为过,此题考的是平蛮之策,这人倒好,满篇都是如何养蛮。”
另一个考官却皱眉反对:“细细看来,此人说的,却不无道理。”
刘琛越发好奇了,赶紧让人将卷子送来。卷子放在了案上,刘衍一眼扫过,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果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刘琛皱着眉头看这策问,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眼中更是风暴骤起,看到最后怒不可遏,拍案大骂:“这考生是北凉人还是南越了,怎么竟帮着蛮夷说话!”
反对派的同考官顿时引为知音:“殿下所言甚是,你们看,这卷子开篇先阐述了蛮夷不宁的原因,这说得倒也不错,蛮夷穷山恶水,教化未开,民心思异,有不臣之心,掠夺之意,那我们该怎么办?自然是战!打到他们怕了,服了,便能平蛮!”
“你们再看这后半篇,简直是一派胡言!”
“未见得吧……”这时一个轻飘飘的声音打断了同考官怒气磅礴的控诉,众人不敢置信地看向发声者,竟然是主战的定王?
刘衍专注地看着策问,眼中毫不掩饰惊讶与欣赏。
“无常有之敌,有常有之利,蛮夷之敌我,盖因无共利。”刘衍微微点头,“如何生共利?策问中也说得极为明白,开通商路,互通有无,人心思安,蛮夷若能从贸易中得到超过战争能带来的利益,便不会想着杀戮与掠夺了。”
“南越看似贫瘠,却蕴有宝库,若助其发展,则可引为臂助。”
“其下详细列了不少方针细则,确有可行之处。”
一个同考官不以为然:“然则教化未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刘衍接道:“于是其下又说了最重要的一点,以我陈国之儒道,教化蛮夷之民,以儒为教,就如西域以教立国。如今北凉、南越皆教化不足,而两国之民多对陈国的教化心生仰慕,百姓若学会了礼义廉耻,心向圣贤,便是同宗同族,心不思异了。”
众人皱眉沉思,却还是心存疑虑。
刘衍轻轻说道:“我们陈国当年,不也是数个小国合而为一的吗?”
刘琛道:“是战争让陈国大一统。”
刘衍笑道:“陈国的大一统,是经过了许多年的内乱,直到以儒立国,才民心归一。”
说到此处,不少考官便点头附和了。这策问的内容多为推测,但刘衍所说,确实有史可循。
“西域荒芜,却以教立国,民心归一,这便是信仰之力,而只有教化的力量,能让人‘信’。”
刘衍这一番娓娓道来,终是说服了几个同考官,但作为坚定的主战派,还是极为排斥这种说法。
“哗众取宠,异想天开,不过是一个书生的纸上谈兵而已。”刘琛满脸厌恶,“若他说的这些有用,皇叔,我们这些年来的征战又是为了什么!”
刘衍沉默良久,方道:“为了赢得一个让他们听话的机会。”
刘琛的目光扫向重考官,道:“既然大家都各执己见,不如投票来决定这篇策问的成绩,众人写下自己对这篇策问的评价,我们去掉首尾,取均值。”
此法众人皆无异议,各自取了一张纸写下成绩,而后交由刘琛计数。
这时不知是哪位考官眼尖地发现了一件事:“咦,这卷子的字迹看着甚是眼熟,似乎和第一场的无错卷极为相似。”
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有人拿了那份卷子出来比对,这么一看,果真是一模一样。
有些认同这篇策问的考官立刻笑道:“此人记性不俗,见解不凡,其才可与沈惊鸿一较高下。”
刘琛闻言,心生不喜。
“却还不知道这人诗文如何呢。”
便又有人去寻找卷子,七十几篇略微一翻也就找到了,众人交头一看。
反对派立刻大笑:“这也叫诗,不过是打油诗罢了,我看这人才华不过尔尔。”
刘琛听了又舒心了不少。
无论如何这人还是叫他上心了,异想天开,胡说八道,还妄图夺沈惊鸿的文名,他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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