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永定桥的变故究竟因何而起,审问过后都没有弄清楚。
桥南桥北的混乱几乎一同发生,也分不清是哪边先出了岔子,这才引发了踩踏事故。
至于永定桥坍塌,那只能说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永定桥本身便是前朝所建,在京城已经屹立了数百年。事后工部的人连夜去永定桥附近勘察,发现是桥梁年久失修,外面虽然看着是好的,但里面早已腐朽不堪。而后踩踏事故时桥上的人流过于拥挤,这才一点点造成了这样的局面。
三七及时回返,抓住了那名疤脸男子,随后交给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将其投入了狱中。卫国公世子带人在城中继续搜捕那伙流窜的歹人,却遍寻不见那伙人的踪影。
等刑部的人用各种手段再撬开那人的嘴,已经是深夜了。
然而沈端砚来不及等第二天,当晚便匆匆入了宫。
景和帝已经通过密报得知了京中的变故,早已在御书房内等候多时了。
沈端砚正要行礼,被少年皇帝一把按住:“太傅不必多礼。”
沈端砚将永定桥之事上报,皇帝老成地叹了一口气:“这些朕都知道了。”
说着,他挥挥手,让其余太监纷纷退下,只留他和沈端砚二人在房中。
见周围没了旁人,小皇帝这才惴惴不安地问沈端砚道:“太傅,可是朕即位以来做得不好,这才惹得太祖警示。”
整个大周的至高统治者,眼下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他人生得清瘦,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罩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面容肖似已故的先帝,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还少年人的天真。不过此时此刻,他的神情有些焦躁不安,还带着一丝惶恐。
这个年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是尴尬的时候。
陛下并非先帝的嫡长子,他的长兄和先帝一样天生体弱,因而早早病故。隆庆帝在位后期,先帝夺嫡的希望渺茫,对当今陛下的教养也不甚上心。而后时局急转,先帝继承大宝,即位才没多久,又仓促离世,只留下一群顾命大臣。为人臣子,教皇帝的无非经纶才学、琴棋书画罢了,其余的只能靠年轻的皇帝们自己慢慢摸索。
说到底,如今的小皇帝还是差了一线。
沈端砚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不是。陛下,我们来慢慢说。”
小皇帝连连点头。
君臣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入房内。
大周为防外戚之祸,历代皇后与太子妃的人选都是从民间选来的良家女。陛下的母族势力本就不强,先皇后更是早丧。如今坤宁宫那位又并非陛下的生母,坐在那个位置上也是名不正言不。至于陛下其余的兄弟,多半比他年幼。不防着他们被有心人利用就已经不错了,又能谈顺何助力。
先帝即位前,羽翼几乎被隆庆帝亲手剪除了个干净,即位之后,满朝文武又多是世家大族之间盘根错节,几乎无可用之人。先帝这才决心一举肃清朝堂,大力提拔青年才俊,填补空缺。如今满朝虽然多是先帝有意提拔的人,但到底才几年的功夫,历练还是不够。更何况京中的世家又在暗地里蠢蠢欲动,不过才两三年的功夫,又有卷土重来之势。昔日的八皇子殿下,当今的潞王还在边疆虎视眈眈……
大周内外交困,朝中局势危如累卵。
陛下与他,都是陷在局中的人,哪怕后退一步,都会跌得粉身碎骨。
经过这些年这些事,沈端砚的心早已冷硬如铁。但对这小皇帝,多少还是有一点同情的。
他虽然也是父母双亡,但好歹有檀书与他相依为命、
而眼前这所谓的少年天子,也不过是至高处的孤家寡人罢了。
永定桥一事,显然不仅是一伙拐子在京中流窜作案。天子脚下,这群歹人却明目张胆地为乱,几乎是赤裸裸地拿巴掌往五城兵马司的人脸上扇。更何况还丢了不少官员家的子孙。
可想而知,等两日后早朝上的轩然大波。
君臣二人一直议事到天将破晓,沈端砚这才从宫中出来。
临走之前,年少的景和帝仍舍不得放他走,但他也知道时辰不早了,便随手指着御书房内的一碟什锦点心:“来人,这个点心不错,赏给首辅。”
身边的内侍立即应声而上。
陛下事这位年轻的首辅为师长,三不五时地要往沈府赏赐东西。大到金银布匹,小到文房四宝、御内点心,让沈端砚几乎没什么空手而归的时候。
这碟子中装的什锦点心虽然名字寻常,但却是御厨最新研制的一样点心,今日才呈到御前。这点心的馅料倒没什么值得惊奇的,巧妙的是它的外皮。也不知道御厨是用了什么方法,做出了那样细腻柔软的冰皮。而后又用了玫瑰汁、薄荷汁等各色果蔬汁液,将其染成了缤纷的色彩,做出来的点心再捏成花草鸟兽的模样。
做出来的点心个个都色泽柔和微亮,质地近乎剔透,水团一般柔软可爱。
沈端砚神色疲惫地谢过赏赐,在小皇帝的目送下,径直出了门。
正值盛夏,京城里的天亮得很早。
天边一线灰蒙蒙的鱼肚白,另外半角天空上还留着一钩残月和几点稀疏的星子,这一边近乎透明的云层中却透出浅金色的晨曦。
一路走出去,天光愈发明亮。
身处摇摇晃晃的轿子中,沈端砚撩开帘子,只见黄色琉璃瓦在晨光中显得气象恢弘,雍容华贵。两边朱红的高大宫墙肃穆而立,将这广阔天地夹成一条狭窄的甬路,日光犹如一束金线从天际垂落,洒落在轿子外的青石砖路上,照得前路一片光明通坦。
沈端砚放下帘子,在轿内的阴影中闭上了眼。
但,无论这前路是明是暗,自始至终,不过只有他一个人在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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