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当晚,早早地用过晚饭后,沈檀书跟何清沅俩人,带着冬虫、夏草带着另外几个府里的护卫就匆匆出府去了。
却没想她刚走没多久,她那称得上是日理万机的兄长突然回了府。
因着这一日是女儿节,沈端砚一年到头也没功夫陪沈檀书几天,好不容易抽出空来,回来径直去了山月居,却扑了个空,不由得问六安道:“姑娘这会在做什么?”
“回大人的话,今日七夕,姑娘出去看花灯了,陪着的是冬虫、夏草他们几个,才走没多久。大人若是想和姑娘说话了,我这便派人去喊他们回来。”
“不必了。她好不容易想出去一趟,这会再叫回来,平白败坏了她的兴致。”
“这会无事,我们也出去逛逛吧。”
难得自家大人有上街出游的雅兴,六安自然是鞍前马后地让人安排去了。
另一边,何清沅跟沈檀书两个挽着手,身后跟着一串护卫,正在街上慢慢走着,看着周围热闹的市景。
月明星稀,清风纡徐,不知从哪里远远地送来丝竹之声,令人心驰神往。
街上的行人络绎不绝,树上、楼头、摊子上扎着各色花灯,灯光流转,恍如白昼,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路上挑担卖花的、卖木雕玩意的、卖糖人的、卖时鲜瓜果的……更是分外热闹,丝毫没有秋日的萧瑟之气。
沈檀书一年到头难得出几次门,见着倒也是新鲜有趣。如今又有何清沅这个能说得上话的,这般游街更是觉得惬意。
她一边跟何清沅闲聊着,一边指使着冬虫、夏草他们买这个买那个。
沈檀书远远地看着前面一个卖花灯的摊子上有一盏白纱荷花灯,连忙伸手指向那里:
“冬虫,我要那个荷花灯,替我买下来。”
等冬虫从摊主手里取回来那个扎得栩栩如生的荷花灯,放入沈檀书手中,她这才笑道:“我说总觉得今年好像忘了什么事,先前忘了去消夏湾看荷花。”
“这个时节荷花尚未完凋谢,姑娘想去改日就让人准备便是了。”
沈檀书摇头道:“不必这么兴师动众的,再说,消夏湾那边的画舫太多,还是等深秋时候得了空再去看看吧。”
“等那时候去,就只能看见一池子的残荷了。”
沈檀书道:“那有什么不好,‘留得残荷听雨声’,这也是意境。”
“意境是有了,只是那番衰败的景象,实在称不上美景。姑娘还是应该趁着花还好的时候去看一看,才算不辜负。”
“好了,我知道了。你要不要也挑一盏灯,今日我心情好,就当赏你的。”
“那我就不跟姑娘客气了。”
何清沅左瞧右看,一拉沈檀书的手,跑到其中一个摊子前一指:“我要那个西瓜灯。”
沈檀书一看,在圆圆的小西瓜上开了口子,掏了瓤洗干净,又在深绿的瓜皮上精雕细镂,琢磨出精细的花纹来,再在里头点了蜡烛。火光隐隐从花纹里透了出来,看着倒也有趣。
“你确定要这个?看着圆圆的,像小孩子才喜欢的玩意。”
何清沅笑得眉眼弯弯道:“我就爱看这个,这个好玩。”
沈檀书阔气地挥了挥手:“好了,既然你愿意,那就随你了,我们再往前走走。”
“好。”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突然何清沅问道:“你看前方,那是什么?”
沈檀书顺着何清沅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前方桥边的一角处立了一根高大的木轴,高高地悬挂在人们的头顶上,扯出无数道红丝线来,从人们头顶上凌空而过。鲜红的丝线上还悬着无数大大小小的铃,风一吹,叮铃作响,煞是好听。
“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们循声望去,只见一伙年轻的姑娘正在问摊子前一个白胡子的老丈。
“老人家,你这身后的红线轴是用来做什么的?”
那白胡子老丈虽然衣着朴素,但十分齐整,显得人精神矍铄。他手里攥着一把小的红线轴,见她们发问,笑呵呵地回答:“线轴自然是用来缠丝线的,看到这线头没有,拿了这一头,顺着线一直走,就能找到另一头的人。”
他话一出口,一群年轻姑娘就知道了意思,你看我我看你,脸儿微红,眼神里却透着跃跃欲试。你推我我推你,却一个敢先上前的也没有。
一个嘴硬道:“怪没意思的,谁要扯这么个线头找人,找到了人又能如何。”
白胡子老丈笑道:“唉,姑娘这就不懂了。茫茫人海中,两人一人手执红线的一头在桥上相会,无论对方是男子还是女子,这都是命里的缘分。”
其中一个姑娘大胆地问道:“若是红线那一头牵到了一个男子该如何?”
白胡子老丈呵呵笑道:“说不定日后永结同心,瓜瓞绵绵了。”
那姑娘听了,脸微红地啐了他一口,转头就要拉着同伴们走了。
何清沅走过去促狭地问道:“若是红线那一头也是女子怎么办?”
白胡子老丈仍旧笑道:“那姑娘们就只能撮土焚香,结为姐妹了。要么日后让儿女们了结这段缘分,要么来世其中一个变作男儿身,也好再续前缘。”
沈檀书在一旁听了,对那白胡子老丈道:“你这老人家,好不正经。”
那白胡子老头闻言一笑:“这位姑娘,你们既然来问,又何必笑话我这个老头子不正经。咱们大周可没前朝那些讲究,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也没官家闺秀们的规矩。”
旁边夏草喝道:“好你个老不正经,竟然敢在我们家姑娘面前大放厥词。”
沈檀书低声道:“谁要你们说话了。”
夏草只能悻悻地退在了一旁。
沈檀书继续问道:“老人家您立了这样大一个红木轴,想来也不是白当着月下老人的吧,这一根线要多少钱?”
白胡子老头笑呵呵地抚着胡须道:“承惠,一根五十文。”
沈檀书虽然如今不在乎这点钱了,但还是忍不住皱眉:“也就牵一根红线罢了,竟然要五十文。”
旁边的何清沅想了想,问道:“这人流往来杂乱,难免会碰撞,若是走到中途,发现这红线断了,那怎么办?”
白胡子老丈笑道:“这线结实着呢。若真是被人截断了,那只能说明缘分未到,姑娘也就只能再来一次罢了。”
沈檀书皱眉:“这样说来,你这岂不是在抢钱。”
白胡子老丈振振有词道:“姑娘这话说的可就没什么道理了。大家求的不过是个缘。五十文买的不过是这条线。缘分是这世界上最不可捉摸的,倘若真能用银子买到,世间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呢?”
何清沅摇头道:“反正无论怎么说,道理都被您老人家给占了。”
白胡子老丈呵呵一笑,拱手一礼道:“小本买卖,只能请两位姑娘多多包涵。”
何清沅本以为沈檀书问完了就该走了,没想到沈檀书突然转过来眼神灼灼地看着她:
“咱们要不要试试看?”
“啊?”
何清沅这下是真的愣了。
“不过是玩玩罢了,试试看吧。”
沈檀书促狭一笑:“说不定能给你找个如意郎君。”
何清沅本还有些犹豫,但见沈檀书坚持,只能跟着她一起去了。
反正总归是要陪她开心,就由她去吧。
冬虫、夏草和其他几个护卫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是该拦着,还是该劝阻。毕竟这事又不是何清沅撺掇的,他们总不能去训斥沈檀书。
一群人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却听何清沅跟沈檀书低声交谈道:“如果我们俩各执一根线轴,对面拿着线轴的人可不一定像我们一样是二人结伴同行的。万一你走向那边,我走向这边,半路上岔开了可就不大好了。”
冬虫闷声提醒道:“姑娘,这里人流杂乱,前段日子永定桥才出了乱子,还是不要分开比较好。”他这么一出声提醒,两人这才想起先前那回事。
“那该怎么办?”
沈檀书想了想道:“我们两人在一处,不如就先用一根线轴看看吧。”
两人商量妥当后,白胡子老丈取出一个线轴递给她们。
沈檀书正要上前,却被何清沅抢先一步。
她莞尔一笑:“我来吧。”
虽然沈檀书足不出户,但也难保今日街上也有出来游玩的熟人。万一被有心人认出来,高门大户规矩多,京中的有些贵女们口舌又尖刻,沈檀书又是待嫁之身,传出去难免有些不好听。还是让她拿着比较妥当。
沈檀书倒没想到这一节,反而是身后的冬虫暗暗递给了何清沅一个感激的眼神。
何清沅拿过红木线轴,在手里端详了片刻,问那白胡子老丈:“这个该如何弄?”
“姑娘请稍等,等那一头的线也放下来了,就可以顺着这红线走了。”
她们正说着,众人只听见一阵银铃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何清沅手里的红木线轴所牵的那根红线一阵震颤,上面穿着的一个小铃铛摇晃起来。
白胡子老丈道:“成了姑娘,桥那边的线也放下来了,姑娘可以去寻你的缘分了。”
何清沅、沈檀书便一边手拿着线轴,一边闲聊,沿着红线的方向向着桥的方向走去。
虽然说这线轴上缠的红线是用好几股红线编成的,在手里扯了两下极其坚韧,轻易不容易弄断,但何清沅还是怀疑,她们能不能沿着这线走到对岸去。
“希望可别有什么坏心眼的人,见着人家的线在这,把它偷偷弄断了。”
“可别说,这人来人往的,只怕这线还不等我们找到人就要断了。”
说是这么说,不过来来往往的行人仿佛有心成人之美一般,见着路上持着红木轴的青年男女,纷纷笑着让路。
何清沅她们自然也受到了这种待遇,顶着一路上男女老少善意中带着揶揄的眼神,饶是
她自打重生以来,脸皮一日厚过一日,如今也忍不住有点赧然。
“姑娘,你说等会见到桥那头的人该怎么办?”
沈檀书想了想:“那得看是男是女了。若是位和善的姑娘,我们今晚就与她把臂同游;若是位翩翩公子,清沅……”说到最后,沈檀书脸上露出了促狭的笑容。
何清沅唉声叹气道:“早知道姑娘是这种人,方才就该让姑娘拿着这线轴。对面牵着一个肥头大耳的老头子,就让姑娘……”
沈檀书睁圆了一双杏眼:“好清沅,你真舍得?”
何清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了,我们这边走的快些,说不定要过了桥头才能找到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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