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年清沅带着丫鬟们来到年夫人所居住的主院时,昨日见过一面的年婉柔已经早早地在那里了,正陪着年夫人说话。
见年清沅进来,年婉柔立即起身,羞怯地对着年清沅一笑:“见过姐姐。”
年婉柔今日打扮的也十分用心,上着藕粉色合欢襦,下着樱草色绣双蝶花间裙。温润淡雅的颜色衬得整个人明秀端庄,脸上薄施粉黛,愈发显得肌肤莹润,光彩照人。
年清沅也回以一笑。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一触即分。
年夫人招了招手,示意年清沅在身旁坐下,一边拉起她的手,一边拉过年婉柔的手,将两人的手握在她的手中。
年夫人的手温暖细腻,看着两人的眼神十分柔和。
她对年清沅道:“昨日见得匆忙,我也忘了给你介绍。想必你也听说丫鬟们说起过,这是你的妹妹婉柔。”
“这是你姐姐清沅,想必也不用我多说。”
年清沅和年婉柔再次相视而笑。
年夫人温声道:“咱们年家子息单薄,向来一脉单传。这一辈上虽然有了你们上头三个兄长,但无论是族中还是家里,你们的姐妹都不多。清沅刚刚回来,在府中有诸多不懂的规矩,婉柔你要好好提点她才是;婉柔又稍年幼些,若是有什么莽撞的,清沅你身为阿姊,也应当多容忍一番。望你们日后能互相扶持,把彼此当作亲姐妹一般才好。”
两人双双应了声:“是。”
三人正说着话,突然帘外传来了一阵笑声。
“这一大早的就听见您屋子里有说话声,可是今日有贵客?”
说话间,丫鬟就眼疾手快地打了帘子迎外头的人进来。
年清沅只见外头走进来一个盛妆少妇,身后跟着一群丫鬟。
那少妇生得柳叶眉丹凤眼,五官明艳精致,乌黑的鬓发上累累的金饰,虽然繁复至极,却因堆叠得错落有致而显得格外精巧。玫瑰色云肩通袖织金圆领上衣,藏蓝隐如意纹的裥褶裙,一身华丽富贵,看着就是个精明泼辣的厉害人物。
她一进来,先向年清沅所在的方向打眼一看,连忙走过来拉着年清沅的手仔细地看了看,不住地称赞道:“这位便是清沅妹妹了吧。听父亲说你与母亲眉眼有几分相似,我还在想到底有几分相像。今日这么一看,果然十分相似。眉眼这般清丽不俗也就罢了,世上空长了张皮囊的也不知有多少。倒是这番好品格,一看就是我们年家的女儿,我见了就喜欢。”
年清沅虽然脸皮厚,但这会被这年轻少妇说的也忍不住有些赧然。
就这么一照面,谁能看出什么品格来。
年清沅腹诽着,脸上却还要恰到好处地微微一红,而后大方一笑:“想必您就是清沅的长嫂了。清沅这两日才入了府,未能见您,还望您不要怪罪。”
佟氏拉着她的手看了又看,和她一起坐了下来,笑道:“都是一家人,说的什么客气话。”
待佟氏也坐定,年夫人这才笑着出声道:“好了,你们两个也都清楚对方,我就不啰嗦了。”
“既然大家都到了,便去叫老爷一起来用饭吧。”
大丫鬟杭锦连忙吩咐下去,不一会等年大人来坐定后,丫鬟们连忙拎着食盒鱼贯而入。
年家虽然人口简单,也不像是铺张奢靡的模样,但到底是名门出身,各色菜品还是满满当当地铺满了整张桌子。笋油茭白、虾籽冬笋、山珍蕨菜、薄荷紫苏、糖浇香芋、白果栗肉……粥有荷叶粥、粳米江豆粥两种,小食点心每人面前各放了两种,皆不重样,比如年清沅面前的就有木樨糕、双色马蹄糕两样。
因着年夫人生病,常年茹素,饮食务求清淡洁净,年夫人院里的饮食也一贯如此。直到前些年佟氏进了门,时常来年夫人院里蹭饭,偶尔才不过多一两道荤腥。今日又因着照顾初来的年清沅,又多了五香子鸽、八宝兔丁、佛手金卷、鸡丝银耳之类的荤菜。
等众人纷纷动箸吃起来时,年清沅这才知道,原来先前年夫人所说的,年家饭桌上没有那些规矩不是为了哄她,而是真的。
曾经她在永宁侯府时,府里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除了几个得宠的男丁们可以偶尔跟长辈说两句顽笑话,其余的女儿家都不得出声,哪怕饮食出声大了,都要被其余人暗暗嘲笑。
但年家却全然不同。
比如此刻,佟氏在桌上一边用饭,一边跟着年夫人插科打诨,说的都是些衣料首饰的日常琐事。除了她之外,年婉柔偶尔也插上几句嘴。这样一来,偌大的一张桌子上,竟然除了闷头吃饭的年老爷之外,只有她在认认真真地吃饭了。
佟氏一边用公筷替年夫人夹了一块冬笋,一边笑道:“如今已是秋天,眼看着再过段日子就要入了冬。除了寻常的衣裳外,最好还是先备些好的皮子,给妹妹做小袄斗篷,免得到了时候再手忙脚乱的。也不知过些时候三弟从南边回来,能不能给带上几张。”
年夫人嗔怪道:“你差不多也可以了,瞧你忙活的,怕不是要连过年的衣裳收拾都要一口气提前备好了。”
佟氏笑道:“就是要准备周全才好,衣裳首饰什么的,又有哪家的姑娘会嫌多呢。”
年婉柔附和道:“正是如此,只怕夫人您舍不得呢。”
年夫人摇头道:“这与我可没什么关系,如今管着府中大小事务的可是你嫂子。在我这里磨缠,还不如好好跟她撒个娇。”
佟氏见年清沅一直也不说话,只顾着埋头吃饭,便转向她问道:“清沅妹妹可有什么喜欢的衣料,我改日让库房的人挑了送去你那边。”
年清沅想了一下:“我对衣料倒没什么讲究的,只不过夏日的衣裳喜欢细葛布的罢了,再做几件大袖衫便好,不过这会天气已经凉了,等明年再说吧。其余的只要颜色素淡些便好。”
佟氏笑着对年夫人道:“您瞧瞧,妹妹果然同您一模一样。”
年夫人笑着摇了摇头,转头对年清沅道:“先前与你说过你上头有三位兄长,你大哥如今还在外地任职,要等到年底才能调回京城这边来;你二哥与二嫂去了边疆,一年半载只怕都回不来;你三哥与你差不了几岁,如今还在江南打理家业。我已经让人捎了书信,通知他早些回来,再过些日子,你就能见到了。”
年清沅点了点头。
年婉柔在一旁插嘴道:“这衣裳料子倒也没什么,无非就是绫罗绸缎,上头看着绣工如何罢了。倒是姐姐要好生置办一些首饰,今年倒也就罢了,明年姐姐总归是要出席京中的各色宴会的,可不能输给了别家的人。”
说到这里,佟氏看了一眼年清沅头上的那支绞丝金雀衔珠步摇,笑道:“这倒是不用咱们担心,妹妹回来之前虽然置办的匆忙,娘也拿了几样体己出来。等明日我们再去京城那几家出名的首饰铺子看一看,再选几样妹妹喜欢的。听人说京城的人一个月时兴一个式样,今日打的,明日就堆灰了,真是让人着恼。”
年清沅咽下一口吃的,慢条斯理道:“这个倒是没什么。这两年陛下刚即位,听说宫廷之内都严禁奢靡。若是她们真的做的太过,只怕也不好。”
一群女人在饭桌上热热闹闹地讨论着衣裳首饰,一旁的年大人身为男人又插不上话。
他有心也想跟年清沅说几句话,清了几次嗓子也没个人注意到他这个一家之主说不上话。年清沅她们还只当是他嗓子不好,让人把他面前油水重的菜撤了。
年大人不由得脸色越来越黑,草草地吃了几口,把碗筷一搁,便让丫鬟们上茶水漱口。
年清沅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大人,您不再用些饭了吗?”
年夫人瞥了一眼年大人,语调还是柔柔的:“老爷早上向来没什么胃口,更何况他还有朝中的事务要处理,且让他去书房吧。”
年大人:“……”
不,其实我还可以再吃点。
但年夫人既然已经说了,茶水也已经上来了,年大人只能黑着脸去书房处理事务了。
待年老爷走后没多久,四人吃饱喝足后这才让丫鬟将饭菜撤了下去。年清沅她们跟着佟氏一起转进内室陪着年夫人说话。
“清沅妹妹,我是个笨人,有什么话也就直说了。虽说你来家才不过几日,我这个做长嫂的,也应当让你多适应适应,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耽搁不得。我已经请了一位绣工十分出众的女先生,明日就到咱们府上。你且跟着她学针法,咱们家里也不靠什么绣活挣钱糊口,只是做个消遣罢了,你看可好?”
年夫人回想起她先前和女儿所商量的,怕年清沅心中抵触,或是因此对佟氏有了意见,便道:“这个有什么好急的,早一日晚一日都无妨。更何况女红这是姑娘家都会的活计,像你说的,咱们家又不指望这个,你还是这两日先带她们出去玩一玩。婉柔也才刚来京城没多久,清沅先前只怕也没怎么在京城里好好逛逛,你这个做长嫂的就带着两个妹妹四处看看。等到小三子回来之后,再说这些事情。”
年清沅低头笑了笑:“虽说不着急,不过做一做女红打发一下时间也没什么。我以后要学的只怕更多,现在适应适应也好。”
见她这般懂事,年夫人和颜悦色道:“我听丫鬟们说,你喜欢看些地理方志,若是缺什么书,你父……老爷那里的藏书不少,尽管让人传话来。”
年清沅应下了。
一旁的年婉柔轻轻一笑道:“不知姐姐可否喜欢诗词,若是不嫌弃的话,婉柔可不可以去抱琴居找你切磋诗艺。”
佟氏哂笑道:“是了,我们婉柔还在江南时,可是出了名的才女呢。”
说到才女这连个字,佟氏稍稍加重了语调,有种说不出的微妙之感。
年婉柔仿佛没有察觉到佟氏的话外之意,羞红了一张小脸拉着年清沅道:“姐姐可莫要听嫂嫂打趣我,都是外头的人胡传的。偏生嫂嫂爱拿这个来说笑,幸亏是在咱们自家里,要让外人听了,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呢。”
年清沅被她拉到的瞬间眉毛抖了一下,她可不习惯跟不喜欢的人做肢体接触。
不过她掩饰的很快,倒也没露出什么不妥来。只是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佟氏,只见这个看起来精致美艳的长嫂居然趁着年夫人不注意,偷偷翻了个白眼,不由得心里暗暗发笑。
年夫人出声道:“好了,早就和你说过,诗词一道不过是颐养性情的点缀罢了,偏生你这个丫头好强,什么都要跟人比试。你阿姊从前疏懒,又志不在此,你们俩有空往来是好的,不过切磋诗艺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说着,她一边拉过年清沅,一手轻轻地点了一下年婉柔的额头。
年婉柔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又抬起眼瞟了一眼年清沅,发现对方也正好在看着她,并对着她友善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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