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学了几天的女红,年清沅就已经头大了一圈。
每次跟着顾先生学完了回来,都得在屋里吃上一碟子蜜饯才能缓过神来。
好不容易这天顾先生有事,不能来教年清沅了,所以前一日留了课业,年婉柔也没拿着什么诗词歌赋的来找她谈人生。
年清沅正准备一边吃着一碟翠玉豆糕,一边看会儿闲书,好好享受一下难得的清闲时光,前头便来了人,说是年夫人叫她过去。
她只能放下翠玉豆糕,让甘草收好了等她回来再吃,带着青黛、半夏就去了。
待年清沅进屋坐下,年夫人便问道:“这两日和顾先生学女红,做的怎么样?”
一提起这个,年清沅脸上的笑容就僵了一瞬,而后含含糊糊道:“还成吧。”
年夫人哑然失笑:“我听顾先生说了,你的女红看得出是有底子的,也很用心。但是不知为何,绣品里就是少了一股子灵秀,你在这方面还是要多下些功夫才是。”
年清沅伏在她膝上撒娇道:“夫人,您可就绕了我吧。我在这女红上着实没什么天分,下再多功夫豆没用。有这个时间,我还不如去学点别的。”
年夫人揽过她笑道:“你要学什么,琴棋书画?瞧你这毛躁性子,连女红都做不好,还想学别的。”
母女二人说笑了一阵,年夫人温柔道:“清沅,有件事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告诉你。”
“您但说无妨。”
“那何王氏,也就是那何婆子。她已经被判了流放之刑,不日将要被押解。”年夫人一边看着,一边担忧地观察着年清沅的神色,“虽说我不愿意承认,但她曾经照看过你,我想着总归要告诉你一声。”
年清沅愣了愣,不知道想了什么,对年夫人道:“我想去见她最后一面,可以吗?”
年夫人笑了笑,只是笑容中带着一分欣慰,三分苦涩:“你既然想见,我自会让人给你安排。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你就可以见到人。”
年清沅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有些话我还是想跟您说。当日在沈府认亲的情形,想必年大人已经跟您说过了,我对何婆子那般冷酷无情,您可会觉得我心肠硬,不是个好人?”
年夫人注视着年清沅道:“你这傻孩子,怎么会这么想。”
年清沅认真道:“我之前还在沈府那会的事,想必您也曾经差人去打听过。今年三月我曾经出过一回事,醒来之后有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过往的那些年,何婆子究竟待我如何,我已经全然不记得。或许她待我还不差,但那又如何。我已经无法设身处地地感受了。我醒来之后,只见过她两三次,回回都闹得十分不愉快。所以我对那何婆子,可以说是没有什么情分,突然得知了她做过的事情,对她也没有什么痛心不舍之感,又何谈替她求情。我这样说,不知道夫人您能不能明白。”
年夫人伸手抚过她鬓边的一缕散发,温声道:“我明白了。”
年清沅低声道:“我虽然有种种不好,但我……实在不愿夫人当我是个没有心肠之人。”
年夫人温声道:“你以后万万不要再这样想了。清沅,我不知道你从前经历过什么,才会这样的不安,总是这样苛求自己。你不是完人,我也不曾要求你做个完人。你性情顽劣也好,没有心肠也罢,无论如何,你总归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们总归是骨肉至亲。我放心你,你也应当多放心我们才是。”
年清沅低着头,任由年夫人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头顶。
年夫人继续说道:“好了,你若是不愿见那何婆子也不必勉强自己去见了。你若是不想见她,我反而更高兴些。我虽是母亲,但对于她的所作所为,实在难以宽容以待。”
年清沅抬起头来:“不是勉强,我确实是有话要问她,还请夫人让我见她最后一面。”
年夫人点头:“好,我会安排人放你进去。”
她的神色虽然温柔,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年清沅心里一动,认真地对她道:“您放心,我都明白。”
年夫人的眼中隐约有泪光浮现,嗔道:“不过是个孩子,你懂什么。好孩子,你只要知道,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有什么想法,我身为你的母亲,都会为你考虑。好了,我不拘着你了,你去顽吧。”
年清沅只得道:“那我回去了。”
“去吧去吧。”
年夫人看着年清沅一步一回头地出了门,这才收回了目光。
一旁的湘素低声道:“夫人,您若是不愿意姑娘见那人,又何苦要告诉她呢。如今姑娘要去看她,您又一个人在这里伤心。”
年夫人笑了笑道:“不过就是看看,有什么要紧的。我想着清沅总归还是有些话是想要问清楚的,这样也算了却她一桩心事。”
湘素叹道:“怎么不要紧了,我的夫人。瞧您这些日子对姑娘的上心,若是姑娘真见了那何婆子,被她一求情心软了,回过头来又向您求情,您这心里不扎的难受嘛。”
年夫人眉头微蹙,还没说话,旁边的杭锦抢了先:“好了,这些日子都不怎么见你说话,这会倒是话多起来了。姑娘又不是个傻子,怎么会被人三言两语就哄了做出胳膊肘往外拐的事情。”
湘素一噎,随后道:“姑娘虽然嘴上说得厉害,但毕竟年纪小,又和夫人一样的心肠软……”
杭锦不以为意道:“好了,你可别说话了,越说越糊涂。姑娘若真是那般不知好歹,先前在沈府早就替那何婆子求情了……”
正说着话,吴绫从外头进来了:“夫人,婉柔姑娘来了。”
“让她进来吧。”
片刻功夫后,年婉柔进来了。
年夫人看着她笑道:“怎么今日想起到我这里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年婉柔嗔道:“夫人,瞧您说的,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想来看看您罢了,只是没想到刚才在外头还碰到了姐姐。夫人,我看姐姐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有些不大高兴的模样,可是出了什么事?”
年夫人倒也没想瞒着她,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没想到年夫人一说完,年婉柔立即贴心地安慰她道:“您既然决定了让姐姐知道这件事,便放宽心就好,我相信姐姐一定会妥善处理,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
旁边的杭锦笑道:“还是婉柔姑娘明事理,刚才湘素这丫头还生怕清沅姑娘会心软,放了那何婆子一马,这是说的什么胡话。”
“只是……”年婉柔欲言又止。
年夫人向来微扬的嘴角敛了稍许,语调还是温柔地问道:“只是什么?你但说无妨。”
年婉柔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姐姐……她实在是心硬了些。何婆子再怎么不好,到底于她而言是有养育之恩的。当日老爷从沈府带她回来的那样仓促,她也未曾替何婆子求过半句情。回到了家中之后,更不见她对养母有半分惦念之情。我实在担心……”
她原本还添油加醋地说着,但话说到后半段,已经察觉到不对,声音渐渐又低了下去,不敢看年夫人脸上的神情。
年夫人替她说了下去:“你是担心,无论日后我对清沅再怎么好,她都不会放在心上。若是有了机会,会像对待当初的何婆子一样对待年家?”
年婉柔低声道:“婉柔不敢。”
年夫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婉柔,我知道,清沅的回来你并不是那么情愿。你怕她一回来了,你便不是年府唯一的姑娘了,怕我们会因此耽搁了你,对不对?”
年婉柔低垂着头,面皮慢慢涨红了,仍低声解释道:“夫人,我没有这么想过……”
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所以说到最后她声如蚊蚋,几不可闻。
年夫人继续道:“婉柔,我希望你能明白,清沅这十多年流落在外,过的日子只怕比你当年还不如。你家中虽然败落,但总归是正经的小姐,但清沅却沦为奴婢,任人驱使。你要我或者清沅为此而感谢那何王氏?我实在做不到。”
年婉柔低着头,一言不发。
“倘若当年是清沅流落在外,何王氏只是偶然捡到了她,在并不知道她是我年家女儿的情况下,将她抚育成人。那么今日我年家上下,自然应当对她感激不尽。但情况并非如此,她包藏祸心在先,使得清沅沦为奴婢在后,与那人拐子有何分别?若非沈大人明察秋毫,日后我唯一的女儿还不知要落到什么境地,这样的人,你让我们如何看她?”
年夫人继续道:“你道是清沅天生心硬如铁石,我却巴不得她把那何王氏忘得干干净净。若她真的要死要活地护住她这所谓的养母,反倒会让我心寒。我的女儿,她可以心冷如铁,但绝不能是个糊涂虫!”
年婉柔气势不足地申辩道:“即便如此,但她们相处多年,总不能没有半分感情……”
年夫人向来温柔的眉目此刻已经是一片冷肃:“若是她能跟一个整日唆使她做无耻勾当的小人母女情深,我只能当作从未有过这个女儿。清沅已经同我说过,她在几个月前出了一回事,前事尽消。上天既然让我们在这个时候找到她,便说明这是天意让我们母女相认。”
年婉柔不做声了。
年夫人看了她一眼,问道:“将心比心,倘若是你,因为何婆子这么个人多年流落在外,为人奴婢,任人打骂,而后被自己的家人接了回来,你也能和原来那人母女情深吗?”
年婉柔张了张口,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不能。
若是有人害得她沦落至那般田地,挡了她的荣华富贵,她恨不能饮其血、啖其肉、拆其骨、寝其皮,让对方下地狱才好,还谈什么情深义重。
年夫人见她张口结舌,便叹了口气道:“好了,你年纪小,一时想岔了,我也不怪你,你自己回去再好好想想。虽说你不是年家的女儿,但也养在我膝下这么多年。无论是你还是清沅,再过两年也要出阁了,留在我身边的时日不多。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切莫别做什么让我为难的事情。”
年婉柔鼻头一酸,扑倒在年夫人怀里。
年夫人搂过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头。
年婉柔哽咽道:“夫人、夫人,婉柔知道错了……您这么好,为什么就不是婉柔的娘亲呢……为什么不能把婉柔当作您的女儿呢……婉柔会孝敬您的……婉柔会像兄长和姐姐们一样好好孝敬您的……”
年夫人温柔道:“一世母女,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我们是此生无缘罢了。你的娘亲为了你……牺牲良多,我又怎能忝称其名呢。你好好的,不要胡思乱想。哪怕你我并非血亲,我也拿你当半个女儿待,等到你日后出阁了,年家也是你的娘家。”
年婉柔呜呜咽咽地哭着,再也没说出话来,只胡乱地夫人、娘亲叫着。
过了良久,年夫人才安慰好了年婉柔。
年婉柔从年夫人怀里起来,一脸难为情的模样:“……都是婉柔不好,今日失礼了。”
年夫人笑了笑,轻轻用帕子替她拭了拭眼角:“好了,回去好好敷一敷眼,好好歇一天,别让外人见了看笑话。”
年婉柔应了一声,而后退下了。
看着年婉柔的衣角消失在门口,年夫人抬了抬手吩咐道:“让人把院门闭了吧。”
杭锦连忙去外头吩咐小丫鬟们,留在一旁的湘素听着年夫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由得大着胆子道:“夫人,您别叹气了,这样对您身子不好。”
年夫人看了她一眼,无奈道:“你不懂,我这是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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