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等年清沅醒来,发现沈端砚又在她身边沉沉地睡着。
睡着了的沈端砚和平日里看着不太一样,少了平日里的沉肃与不苟言笑,就连那清冷的气质都褪去了几分,眉目柔和多了。只是眉心还微微皱着,仿佛在梦里还在忧国忧民一般。
一开始年清沅还愣了一下,以为昨天夜里的一切都是她在做梦。
她蹑手蹑脚地爬起,从他身侧爬过,捡起放在一旁的衣裳先行穿好,这才放轻了脚步出门,去找甘草和半夏她们。再一问,才知道昨晚的一切并非做梦,沈端砚确实半夜被宫中来人叫走,直到天明才归来,才又在她身边躺下。
年清沅先打发人去安排早点,然后在偏房洗漱。
才梳好了头发,就听丫鬟们来报,说是沈端砚已经醒了。
两人一起用了早饭后,按照大周的风俗,沈端砚今日要陪年清沅回门。
年夫人那边一早就起来等着,直到看到这一对新人携手进来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无论她心里怎么疑虑重重,可沈端砚的外表、风仪上确实让人挑不出错处。他谈吐不凡,举止有度,面对年家人的时候也称得上谦恭有礼,看起来确实是个良配。
只不过年夫人一个当娘的,无论对方有多么好,难免还是会担心。
毕竟人心隔肚皮,日后怎么样,还是两说呢。
一大家子凑在一处正热热闹闹地说着话,六安突然从门外进来,在沈端砚身边一阵耳语。
沈端砚不由得皱起眉来,待听完之后转而对年老爷道:“可否请年大人移步书房?”
年老爷一听他用的是官场上的称呼,顿时知道定然是朝中出了大事,当下也不犹豫,立即起身带着沈端砚去了自己的书房。
等过了一会有下人匆匆来报,说是年老爷和沈端砚在书房议事,很快又被人叫走了。
年景珩皱眉道:“今日回门,他才来几刻就走了。”
年夫人拍了他一下:“你少说几句吧,没瞧见你爹也一起走了吗?定然是朝中出了什么大事,不然沈大人也不会做出这等失礼的举动来。”
年清沅跟着点了点头:“我想肯定也是,昨日他就忙于议事,中午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几口,和我一起匆匆去了一趟皇宫,半夜又被人叫走了。”
年景珩撇嘴:“嫁人这才几天,胳膊肘往外拐倒是快,看你以后被欺负了,哭着找谁。”
温韶在一旁叹了口气:“但愿不是西北那边出了问题。”
她这话一出口,屋里顿时静了下来。
年清沅软声安慰她道:“二嫂,你不必担心,不会有事的。”
虽是这么说,但是她的心里也已经泛上了点预感。
沈端砚从去年夏日就开始忙碌,未等温韶临盆年二就匆忙叫了莫怀古回西北,差不多应当就是这时候了。
年夫人岔开话题道:“好了,我们先不说这个。倒是清沅你,你这几日在沈府怎么样?”
年清沅回过神来,顿时有几分不好意思。这两日她新婚燕尔,闲暇时候还没想起来这回事。
一看她的神情,年夫人就猜出个七七八八,没好气道:“先前教给你的什么,转过头就忘了。你如今是在沈府,不是还在闺中的时候,整日还顾着吃吃喝喝。檀书是你的好友,可以替你管一段时日。但万一日后檀书嫁了人,难不成你还要等着沈大人替你拨算盘?”
年清沅眼观鼻鼻观心,做出低头受训状。
这一日,直到傍晚沈端砚才一脸疲倦地归来。
年清沅早已在府中等待他多时,一听人来报说他已经回来了,一边打发人去小厨房催人备好饭食,一边去亲自迎了沈端砚。
沈端砚见了她笑盈盈地站在门口等他,原本紧绷的神情这才渐渐放松下来,拉着她的手一起进了屋中,口吻中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责怪:“若是我以后还回来的这样晚,就不要再等我了,你先用饭吧。”
年清沅轻声道:“今天回来的还不算晚,以后我就不等你了。”
因为知道沈端砚这一去必然是很晚才能归来,一身劳累,年清沅特意让小厨房准备了清淡滋补的菜色,尤其让人好好做那一道清蒸鲥鱼。
鲥鱼体扁身长,脊背略带青黑色。性情凶猛,离水即死。虽然多刺,但肉质鲜嫩丰腴,最是美味不过。这其中又以镇江的鲥鱼最为出名,乃是御贡的珍品。府上的这几尾,还是前几日进宫时少年帝后赏赐下来的。
年清沅便亲自下厨做了两份,一尾送了山月居,另一尾正在他们面前的桌上。鱼身如银,肉白如玉,上面撒着碧绿的芫荽作为妆点,下面还铺有笋片、口蘑片与火腿片,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沈端砚虽然面上没有流露出多喜欢,但年清沅还是注意到,他的竹箸多次伸向那碟清蒸鲥鱼那里,心里多少有点高兴,只是一样神情不显。
晚饭过后,沈端砚没有去静思轩。
他简单地沐浴过后,便披散着长发坐在那里看书。
年清沅很自然地拿了布巾在他身后替他吸干头发上的水分,和世间许多平常夫妻一样。
虽然成婚不过两三日,但两人都一样性子简单,相处起来已经如同老夫老妻一般自然。
不过她只擦了两下,就被沈端砚捉住了手,拉她坐下:“你也累了一天了,我自己来吧。”
年清沅抿去嘴角微微泛起的笑意,想了一想才问道:“我倒还好,倒是你一直忙个不停,你虽然是首辅,但也没有必要事事躬亲。你要不要也试着偶尔让自己休息一下?”
“这次情况不同,”沈端砚顿了一顿,这次倒没有瞒她:“你二哥托密探送来暗报,说他们的人最近在西北发现有大批军队暗中调动,只怕八王爷过不了多少时日就要有大动作。”
年清沅虽然早有预料,但从他这里确认之后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八王爷终于按捺不住了。
说句不好听的,从当年宣平帝即位起,全天下的人都眼睁睁等着这位坐拥重兵的王爷谋反。这把刀悬在整个大周头顶上几年,如今终于要落下了。虽然是个大麻烦,但也让人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沈端砚这次没有寥寥几句就转移话题,而是又对她道:“你可还记得去年在你家府上那个大夫?”
“你是说莫先生?”年清沅没想到连沈端砚都知道那个不靠谱的兽医。
沈端砚微微颔首:“你二哥匆忙写信将他召回,正是因为八王爷府上传出了消息,说是他病重在床,遍请名医都不曾寻着,听说了莫怀古的大名便向你二哥要人。正好你二哥也打算借莫怀古一探八王府的虚实。”
年清沅反应过来:“二哥是担心八王爷那里有诈?”
沈端砚的回答模棱两可:“是,也不是。”
昔日隆庆帝的几个皇子中,以八皇子最为骁勇善战,他在边境打了大大小小上百仗,胜算足有六成,其余大多为持平,鲜少有落了下风的时候。正是凭着这一身赫赫军功,在隆庆帝几度废立太子的时候,朝野中才会有这么多支持他的声音。
八王爷若是无病,说明他必然已经按捺不住,要有所作为;若是他真的重病在床,也不全然是一件好事。他的儿子中年龄最大的比小皇帝还要年长三岁,只怕他死了,他手下那群人也不会轻易就交出兵力,引颈待戮。
无论怎么说,一场腥风血雨都是避免不了的。
年清沅虽然担忧远在风暴中心的年二,但也知道大事在即,已经顾不得一家之私。
她看了一眼屋内跳动的烛火,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着。
但愿这一次能少生祸乱,朝廷能尽快平定一切风波,让世人少遭些苦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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