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年清沅产后的身体逐渐好转,尚在襁褓中的小阿榴也一日日长大了。
沈府的奶娘是预先就找好的,其中温韶、谢仪彤还有年夫人她们也帮着忙前忙后出了不少力,只有佟氏不一样。一开始年清沅怀孕生产,她也跟着凑热闹,等看到生下的是个女孩就撇撇嘴,之后也不怎么上心。
年清沅对这个长嫂已经算是看透了,懒得搭理她,总归自己的女儿自己宠。只是她回头跟温韶道,让她小心着些。若是什么时候有了第二个孩子,及早告诉年二,早些跑回西北也好、江南也好,省得回头又要和佟氏夹缠不清。毕竟佟氏可早先就放出话来了,若是温韶有了第二个男丁,就要抱给她到长房养着。
温韶只是一笑了之。
和年清沅差不多同一时候,年婉柔也生了,生的同样是个女儿。
她之前想和萧忱和离一事不知如何走漏了风声,在国公府的日子比从前还不好过。萧忱巴不得要把她扫地出门,却被卫国公夫人拦住。总归如今她肚子里还有卫家的种,想要如何还是等她生下孩子再说。
可一见年婉柔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是个病恹恹的女娃,卫国公夫人顿时就翻了脸。若非因为年婉柔刚生完还在坐月子,这会就把她赶出家门难免会落个不好的名声,她早就让她收拾铺盖滚蛋,省得耽误她儿子了。
若这女娃是头胎,卫国公夫人还能勉强看在是萧忱的第一个孩子上给年婉柔几分脸面。可先前柔月已经给萧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胳膊腿饱满得犹如藕节一般,让她欢喜得不行。唯一的缺憾是这孩子的生母身份不行,只是个庶出,让她颇觉遗憾。
而年婉柔那个女婴本就生得艰难,生下来之后更是一副短命相,没三两天就要请一回太医,卫国公夫人只觉晦气得不行,已经变着法地想等机会合适了赶这对母女出门。
年婉柔自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她本就打算了要和萧忱和离,不等卫国公夫人开口,自己就要死要活地想带孩子走,还说什么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一辈子青灯古佛也好待在卫国公府这等地方。让外人一听,指定了就往卫国公夫人磋磨儿媳上想。卫国公夫人本来风评就不好,如今再被年婉柔这么一搅和,更是名声扫地。
气得卫国公夫人暗地里咬牙切齿,转过头还要对她笑面相迎。即便是哄,也要哄着年婉柔过了这段日子,等她作得厉害了,再将其扫地出门也不迟。
年清沅听到这些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她一听差不多就猜到,年婉柔指不定是着了柔月的道,所以连带着孩子也跟她一块倒霉。
虽然看到年婉柔如今落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但年清沅心里也没有多高兴,反而还有一点沉重。毕竟柔月那条疯狗是她给支的招,让她得以留在卫国公夫人身边狐假虎威,才会导致这种局面。对目前这种状况,其实她早有预料。若说多同情年婉柔的境遇也提不上,因为易位而处,柔月落到年婉柔手里,只怕也会同样凄惨。
她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最近实在是她闲了,逗弄小阿榴的功夫还不够,偏生要去想那些有用没用的。
炎炎夏日蒸腾的暑气被金风吹散,庭院里的桂树也开了一树金黄的小花,香气馥郁袭人。秋雨过后,落得遍地都是。只是被雨水一冲,空气中的香味变得淡远悠然,反而更值得让人回味。
不知不觉中,小皇后也快要分娩了。
宫里传出小皇后诞下皇长子的消息时,年清沅正在饮一盏豆蔻熟水。
她因为最近吃得多了,有些积食,便让小厨房用白豆蔻煮了熟水饮下,有暖胃消食之效。一旁的阿榴正在榻上爬来爬去,看到她在喝熟水,呀呀地叫唤个不停,乌黑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年清沅。她如今也有五个月大了,或许是因为在娘胎里和母亲一样吃得好,如今已经是一个胖乎乎的奶娃娃,生得唇红齿白,让人看了便心软。
年清沅拿着茶盏在她面前晃了一晃:“小阿榴,你是不是也想喝这个?”
小阿榴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娘亲:“呀呀呀呜哇。”
不等一旁的半夏、甘草劝阻,年清沅很耐心地跟她解释:“这里面泡了药材,很苦的,不好喝。而且你年纪小,也不能乱喝。”
小阿榴听不懂,咿咿呀呀乱叫一通,扑腾着小手小脚向年清沅爬过来,压得她身上一沉,连忙把手中的茶盏递给了甘草她们:“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可真是越来越胖了。回头该跟奶娘说一声,让你少吃点。”
她这本是吓唬阿榴的玩笑话,一旁的甘草先不答应了:“夫人,姑娘还小着呢,正是吃奶长身体的时候,您当娘亲的,怎么能苛待她。再说了,姑娘吃得可没您多。”说到最后这一句,她声音这才渐渐小了,只是嘀咕个不停。
年清沅有些讪然:“我不过就是吓吓她罢了,瞧你,竟然还敢为了小的凶起大的来了。还有,什么她吃得没我多,一个刚出生的小娃娃吃得比我一个大人还多,那像什么话。”她越说越觉理直气壮,腰板也硬了三分。
半夏在一旁噗嗤一声笑了:“夫人您怎么和小孩子一样,甘草不过随口一说,您也要和她置气。只是您确实这些日子吃得不少,先前您还说等生下了小姐之后就要节食——”
可这都好几个月了,也没见到她节食到哪里去。
说到这年清沅也觉得忧虑起来,连忙唤人拿了镜子来自照。
年清沅仔细地看着,镜中人的眉目还是她熟悉的眉目,只是脸庞连带着下颌比从前愈发圆润,却也不至于胖到肥嘟嘟的地步,而是香腮恰到好处的有点肉,让人想掐一把试试手感的地步。可能是因为这段日子吃好睡好一切舒适,容色反而比她刚嫁人那会还要好。镜子里的人肌肤赛雪,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朱,眼波流转之间自有一段袅娜风流。
举手投足之间,已经彻底褪去了闺中时的青涩,真正有了少妇的成熟妩媚。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变成这样了呀。
年清沅一时也说不出自己心中是觉得高兴,还是怅然。
身后的小阿榴因为母亲的忽视又叫了起来,呀呀地扑腾着要找她。她连忙转过头去,熟练地抱住她小小软软的身子,嗅她身上的奶香味,只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真的很好。
所以等青黛进来告诉她小皇后平安生下皇长子时,年清沅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在意,继续逗弄她的宝贝小女儿。但宫里宫外,已经因为皇长子的诞生一片喜气洋洋。
小皇后头胎就生下了皇长子,自己松了口气不说,连皇帝也跟着大为高兴。百官再一称贺,更是意气风发地决定大赦天下,同时直接封皇长子为太子,让凤仪宫的人都喜极而泣,皇后娘娘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而另一边的清凉殿始终安静如故,之前还颇为张扬的贵妃终于安分了不少。
在这个节骨眼上,温府人终于进了一趟宫,见了自己的女儿。
温清语自从入宫以来就颇为得宠,她所居的清凉殿更是大周宠妃的居住之地,殿名取自前朝末帝那句“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暖”,飞檐反宇,殿楹漆朱,修建得格外华美。
一群身穿浅绿色宫装的女官引了温夫人来到殿内时,重重鲛绡织就的纱幔低垂下来,后面的人影若隐若现。地上铺了厚厚的长毛绒毯,松软得让人几乎一脚下去都要陷落在里头。空气中飘浮着淡雅的熏香,甘甜清润,让人闻之忘俗。
遍目所及,皆是奢靡之物,整个殿内弥漫着一种靡软、让人昏昏欲睡的氛围,让温夫人这等曾经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的贵妇人都不由得咋舌,知道自己的女儿果真了得。
她心中既是为她欢喜骄傲,同时又有几分担忧。
等宫女们在前头帮忙撩开纱幔时,温夫人终于见到了闲坐在榻上的温清语。
她正在用金挑子在鎏金狻猊宝相花香炉随意拨弄着,方才温夫人所嗅到的奇异熏香便是从这香炉里面徐徐散发出来的。
母女二人只有每逢宫中设宴时才能一聚,除此之外温清语也只能偶尔想她的时候,才能召母亲进宫陪伴,但也不能太频繁。毕竟在这宫里,有百来双眼睛盯着她,她的行动也不是那么随心自如。
距离两人上一次相见已经有三四个月了,温清语的模样和从前几次见到时并未变化。
她本就生得绝色姿容,在深宫里金娇玉贵地养着几年,如今更是妩媚多情,眉眼顾盼之间,就连温夫人也暗暗心惊,更不用想小皇帝是如何为她神魂颠倒了。
见母亲来了,温清语这才慢条斯理地放下挑子,娇声道:“母亲可闻着这熏香熟悉?”
她这么一说,温夫人才觉出有几分熟悉,但饶是她见识不凡,一时也想不出来这香从前在哪里闻到过,却听温清语道:“母亲果然不记得了,这香原先是姐姐和温韶调弄出来的呢。当年姐姐和分支家的温韶,也就是如今年家的二奶奶要好,两人合力复原出这前朝的香方来,我闻了喜欢,跟姐姐讨要,她却不肯给。最后还是您发了话,姐姐才交出了香方。只是之后,她再也不肯用了。”
经她这么一提醒,温夫人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桩陈年旧事。只是一提到已故的温七,她脸上便飞快地闪过一抹厌恶、憎恨之色:“你提那个短命鬼做什么,她吃我温家的、用我温家的,你想要个香方,她居然也敢不给。”她当年就不应该心慈手软,若非应当直接把这个害她女儿流落在外、至今不知生死的贱种掐死才对。
温清语对此并不在意,低头笑了笑,漫不经心道:“也幸亏这个香方,陛下闻了很是喜欢,还夸我心灵手巧。”
温夫人听了这才脸色稍霁。
却又听温清语若有所思道:“娘,你可还记得那和姐姐长得相似的年氏女?”
温夫人顿时皱眉道:“怎么了?”
她自然还是记得的。只是先前她虽然怀疑那年氏女就是她流落在外多年的亲女儿,但欢天喜地地到年府见了,却始终觉得对方身上有种令她厌恶的熟悉感。莫说年家那边不想让她把那年氏女认回去,她自己也觉得那就是个赝品,不是她真正的女儿。
温清语低头慢慢道:“我入宫这些日子,偶尔会想起这件事,总是觉得有点古怪。当年都说姐姐死了,可是咱们谁也没能见到她的尸首,这件事让我有些介意。”
她这么一说,连温夫人都悚然一惊:“莫不是说,那年氏女有可能是那短命鬼假扮的?”她越想越有可能,心中又急又气。
温清语又想了想,摇了摇头:“这不可能,姐姐当年只怕没那个本事。萧忱是个靠不上的,至于沈首辅,他对姐姐有意,若是他让她假死的,想必早就想办法把人娶回去了,不可能等到几年后才迟迟动手。或许是我多想了,这一切可能真的只是巧合。”
只是她还是觉得有几分惋惜。
当年家里落败得太快太彻底,以至于他们在西北时举步维艰。若是但凡手上还能留存一两分力量,及早找一个和温七有几分相似的女子送到沈端砚身边,或许她现在身边已经多了一大助力。若是有沈端砚相助,莫说是对付小皇后了,说不定她现在早已将后位收入囊中。
温夫人这才松了口气,若真是一个她们早就都认为已经死了的人死而复生,那也未免太可怖了。她想起自己进宫来的目的,连忙对温清语道:“你最近可好,那皇后生下了皇长子,最近肯定没少为难你吧。”
温清语轻笑着摇头:“只怕她有心无力,根本办不到。”
虽然她答得轻松,但温夫人还是免不了为爱女担忧:“你不要不把那小皇后放在心上,她到底是当年先帝亲自选的人,必然有什么过人之处。即便没有,她是元后,你现在没有子嗣,想要扳倒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要不然的话,我们就——”
她拉长了腔调,眼神里闪过一丝凶狠。
温清语颇有些无奈,不知道该说温夫人是从前在侯府的日子太顺心,还是她这些年再未曾算计过人心,所以对这些事已经生疏了。但她还是耐了性子和温夫人解释道:“如今宫里只有我能和分庭抗礼,若是皇后和皇长子出了什么事,别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所以现在我们非但不能对她们下手,还得小心她们出了什么事,赖在我们头上。”
温夫人叹气道:“还是你这肚子不争气,你若是现在也有一个孩子,我们的局面就不至于这么被动了。”
温清语微微皱了皱眉,很快又舒展开来道:“怀孕的事情也不是我想怀就能怀的,当务之急是要找些人手来帮我打开宫中的局面。”
温夫人顿时来了精神:“可是需要我们在外帮你做什么?”
温清语微微颔首:“先前我让大哥帮忙在宫外搜罗美人,也不知他做得如何了。听说他最近因为升了官,从前的朋友又纷纷回来了,想必应该是春风得意的。不过娘记得帮我提醒家里的人,切莫在这种时候给我添乱子。皇后的娘家虽然出不上什么力,但保不准正有人虎视眈眈地想要看女儿栽跟头呢。”
温夫人连忙应了:“你放心,你放心,若是还有什么家里能帮得上的,你尽管说。”
“宫里的事情你们不必担心,”温清语终于有几分不耐烦道,“我自有主张。”
她看向殿外,语气悠然道:“这后宫里,早晚会热闹起来的。”
只是这热闹,得由她挑起这个头。与其等着皇帝将来厌倦她那一日,倒不如趁着欢好情浓时做个顺水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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