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盛十八年,阁老鲁鹤年告老还乡,袁相柳由皇帝钦点提入内阁任首辅,再次刷新了官员入阁年龄的纪录,成为史上最年轻入阁的官员。
袁相柳上位之后,配合皇帝清理朝廷的积弊沉疴,从世家下手,推行了一系列的新政。
这势必掀起了朝中很多人的不满,加上袁阁老年纪轻轻,阁内许多官员对他并不服气,时常倚老卖老。
这日也是,谈及对加重世家商税的推行,几个老臣都激烈地与袁相柳争执,一个个吹胡子瞪眼,脸红脖子粗的,拿出各种陈词滥调的借口。
说到激动之处,一个老臣手都指了上来。
这是位三朝元老,也要到告老还乡的年纪,仗着袁相柳不敢将他如何,话越说越难听,都快捎带到了袁家的内宅私事。
一群太监宫女在门外站着,听着里面那些平时衣冠楚楚的大臣口无遮拦,正听得兴起,忽然所有人都没了动静。
而后一声着急的叫喊。
“不好了,袁阁老晕过去了!”
“怎么还晕过去了!”
“快去找太医!”
太监宫女们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只以为是哪个年纪大的老臣热血上头给气晕了,赶紧听吩咐去找太医。
跑到一半才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
那人喊的是袁阁老?
袁大人晕过去了?
好家伙!袁大人这是被这群倚老卖老的老东西给气晕了呀!
相比那些总是一脸严肃,高高在上摆架子的老臣,宫中下人都要更喜欢没有架子,笑容温和的袁相柳。
此时心里自然都是为袁阁老打报不平。
小太监在心中腹诽,这些倚老卖老的老臣可真是不要脸,袁大人才上任不到半个月,这些老臣总是刁难不说,居然还把人给气晕了。
一边想着一边把太医给找了过来。
袁相柳已经被抬到一把宽大的椅子上,之前那些口若悬河的老臣这会儿都消停了,围了一圈儿在袁相柳身边,脸上挂着心虚。
“也不知怎么就晕了……”
“刘太医你快给瞧瞧……”
刘太医一边应声一边搭上了袁相柳的脉,而后微微蹙眉。
“怎么样了?”之前吵得最凶的一个老臣连忙问道。
并没有感觉出有什么问题,袁相柳脉搏强劲有力,便是刘太医自认都比不上,只有常年习武的人才有这般强健的好身体。
刘太医在心中腹诽了一番,又垂眸看了袁相柳一眼,有了些猜测,斟酌着道。
“估计是怒急攻心,最近又过于操劳的关系,一时激动就晕了过去。”
“用不了多久应该就会醒过来的,我看着给开些药调养调养,先把袁大人送回去吧。”
几个老臣一听,顿时没话了。
什么怒急攻心的,那不用说都是因为之前的争执……
他们先前也是又急又气,有些话确实说得没遮拦了些,这要是传出去,他们这名声可别要了。
众臣不约而同看向那几个守门的宫女和太监,却也拉不下脸面说什么。
其中一人清了清嗓子,“那就快把袁大人送回去吧,好好调养。”
于是几个小太监破例抬过来用来抬妃嫔的显轿,将袁相柳给送出宫去,并且着人去皇帝那里禀报了一声。
……
“夫人不好了,大人被人给打了,宫里抬出来的!”
炎炎盛夏,午后这会儿难得清凉一些,苏潇正坐在凉亭里面吃着果子喝着冰饮,大壮突然跑进来,脸色煞白的禀报。
苏潇闻言整个人都傻了,手里的茶杯哐啷一声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她顾不上管,赶紧起身就往门外跑。
“怎么会出这种事儿?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宫里动手伤人?小柳人呢,快带我去看看!”
“人刚抬回来,我让他们抬去内院卧房了。”大壮一边回答,一边跟着苏潇跑,“那小太监还提着几包药,说是太医开的。”
说话间,苏潇已经三步并两步跑到了内院,一进院门就看到几个宫里的小太监从里面出来。
苏潇匆匆朝几人道谢,然后赶紧跑进屋子里,便看到被放在软榻上昏睡着的袁相柳,两个家丁在旁边伺候着,一个手里还提着药包。
应该是那些小太监给的药包。
“小柳。”苏潇扑上去,先检查袁相柳身上有没有外伤,刚检查到胸口,手腕就被袁相柳给抓住了。
“小柳,你醒了!”苏潇万分惊喜。
袁相柳扫了眼房内的两个下人,道,“你们出去吧,有夫人照顾就行了。”
“是。”两人行礼,和大壮一起退了下去。
苏潇伸手搭上了袁相柳的脉。
她这几年闲来无事和章大夫学了一些切脉的本事,疑难杂症看不了,但是基础的一些还是挺准的。
感觉到指尖下强劲有力的脉搏,苏潇脸色产生了微妙的变化,等下人全都退出去后,苏潇不是十分确定地问袁相柳。
“你装的?”
两人毕竟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袁相柳的白切黑本质,这几年她越发领教。
但毕竟关心则乱,她也不敢十分确定。
袁相柳勾唇一笑,伸手将她拉到了腿上坐着,“那些老东西倚老卖老,仗着我不敢轻易动他们,最近没少找事。我想来想去也确实不能对他们动手,但总不能任由他们猖狂下去……”
于是在那个老家伙手指都快戳上来的时候,袁相柳干脆两眼一闭,往后倒在椅子上装晕。
苏潇不知道说什么好,一脸无语,狠狠在袁相柳胸前捶了一下,“你早说呀,刚刚吓死我了!”
她还以为皇宫真有什么凶险,又发生了类似刺杀的事儿,袁相柳为了保护皇帝命在旦夕了呢!
毕竟以袁相柳的身手能被抬着回来,这得是多大危险!
“我的错。”袁相柳从善如流,抓着苏潇的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亲,“下次提前和你说。”
苏潇皱了皱眉,倒也不多怪袁相柳,毕竟这种事儿都是突然的,谁也不能提前知道那些老臣会发难不是?
袁相柳身边又没有个可靠能通风报信的人,万一走漏了风声,装晕这种事儿多丢脸。
想想还是那些老东西的错,苏潇咬牙切齿。
“这些老家伙,以为就他们会说嘴,有本事来咱们府里和我比嘴皮子呀!看我不气死他们!”
“还是夫人护着我。”袁相柳委委屈屈靠上她肩头。
“少来。”苏潇早就不信他的装模作样了。
她挑起袁相柳的下巴,眯了眯眼睛。
“你可真会装呀,那些老东西是不是都被你骗了?急得团团转呢?我现在想想以前好像也被你骗了……”
袁相柳哪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老实柔弱,即便真展露出柔弱,那肯定是他想要骗别人故意的。
所以以前那些……
“潇潇怎么还翻旧账?”袁相柳颇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继续装无辜,眨眨眼睛,“对潇潇我都是真心的。”
“真心的,但是不保证肯定没骗过我。”苏潇察觉到他话里的漏洞,“是这样吧?”
“潇潇……”袁相柳求饶。
苏潇大度道,“算了,这次放过你了。”
……
袁相柳借着这次机会,连续告病罢朝三日,一直在家。
宫里一向是藏不住事儿的,更何况皇帝也没想让这事藏着,消息很快不胫而走。
最初传得比较写实,说是袁相柳被内阁几个倚老卖老的老臣给气晕了,后面越传越是没边儿,渐渐传成了袁相柳被几位老臣给打晕了。
后面又有说袁相柳不敢还手,尊老爱幼,差点儿被那几个老臣打死。
一时间,谣言颇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在京中沸沸扬扬。
文官清流,都是看重官声的,更不用说这个年纪的老臣,该有的都有了,眼看着要告老还乡的年纪,传出这种有辱斯文的事情,可见多败坏名声。
那些老臣遭到了不少异样的打量,还有和他们不对付的故意来问他们是不是真的动手打人,并感慨一句,“这可不是斯文人该做的事儿啊!”
弄得他们一个个老脸羞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殷天凌早朝的时候也特意提起这事儿。
几人连忙上前告罪,并且一再声明自己真的真的真的没有动手!
他们好歹也是读书人,怎么可能做出那种市井泼妇一般的事情?
可惜打量朝中众人的神色,却不多信他们话的样子。
几人都恨不得自宫以证清白了。
殷天凌沉吟地看着几人,最后说了几句体面话。
“几位都是老臣,朕也相信你们的人品,但不管是否真的动手,袁大人因为你们称病在家已是事实,你们也应该有所表态才对。”
他说着这话,心里想的却是昨天去袁府探望袁相柳看到的一幕。
虽然从来没有人对殷天凌言明过袁相柳是装晕,袁相柳事后也没有找人和殷天凌通气,但以君臣多年殷天凌对袁相柳的了解,那日小太监来报告的时候,殷天凌就猜出来了。
后面袁相柳称病在家,就更是坐实了殷天凌的猜测。
殷天凌自然也要配合一番,昨日就抽空去装模作样的探望。
结果正撞上袁相柳陪家中两个孩子捉迷藏。
袁爱卿面色红润,行动迅疾如风,殷天凌和苏潇刚过拱门就被抓了个正着。
当然,袁相柳抓的是苏潇,不是他。
但借此给他秀了波恩爱。
哪有半点称病在家人的样子?
提起那日的事,袁相柳也是脸不红心不跳,半点没有装柔弱的害臊,还说想趁着这机会多装些时日,最好去郊外的庄子上住些日子,还能多陪陪家人……
殷天凌一脸无奈,哪能真让他真这么清闲,戏唱到这里也该继续唱下去,所以今日早朝殷天凌借机提起这事。
但也只是点到为止。
在朝的都是人精,哪能不明白意思?
不光明白意思,这些人心里还很清楚继续杠下去的危害,总归着急的人不是会袁相柳。
于是当天下午,几个老臣提着厚礼登门和袁相柳道歉。
袁相柳正在后院儿陪着苏云珠和苏云醉踢毽子,连踢了一百多下,就要赢了。
大壮这时过来说,“那几个大人过来了,就在门口,带了不少的礼。”
袁相柳伸手接下了从半空中坠落的毽子,隔空扔到苏云珠手上。
“有人来看爹爹了,爹爹得回房去了。”
“爹爹又要回去装病了。”苏云珠一脸无语。
“没大没小。”袁相柳隔空点了她两下,转身去了前院儿。
苏潇也在这时赶过来,两人一起进了房间,袁相柳将束发带解开,一头长发凌乱铺散,摆好虚弱的姿势倚在榻上。
苏潇看着他这一连串熟悉无比的动作,嘴角抽了抽,这才让人把那几个老东西请进来。
“袁大人。”
“袁阁老。”
几人这次是客气无比,脸上笑得讨好又谄媚,再不像从前皮笑肉不笑地端着架子。
一番嘘寒问暖之后,几人才说明此次来意,然后又是一番告罪,就差没给袁相柳跪下。
“那日冲动,惹得袁大人怒急攻心,以后说话定然注意分寸,还请大人体谅。”
“这是上好的山参,用来补身最好,大人早日康复,还好为皇上分忧。”
他们这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袁相柳要是再躺上十天半个月,这外面的谣言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子,他们这些人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
于是好话说尽,一番道歉之后,又做出多番保证,几个老臣这才灰溜溜地离开。
三日后,袁相柳总算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重新上朝理事,日子又恢复了从前一般。
只是这一回,那些老臣却再也不敢刮鼻子刮脸的和袁相柳争执了。
哪怕袁相柳提出的建议、推行的政令是他们所不能接受的,每每讨论到激昂之处,哪个声音一高,袁相柳只要手扶一下额头,皱一下眉头,流露出几分不适,众人声线瞬间能低出去八度。
还附赠嘘寒问暖和关怀体贴。
“袁大人您没事吧?”
“可是又头疼了?”
“没事。”袁相柳淡笑,“几位大人继续说吧。”
众人继续,但气势已然弱了下去。
袁相柳这位盛朝最年轻入阁的首辅,以这种方式,与朝中老臣达成了诡异的平和。
顺利推行了政令。
开启了大盛真正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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