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宝的嫁妆一早就开始准备了。
每隔一段时间,有点什么好东西,周氏就往嫁妆单子上添添补补。
饶是有了这样的准备,周氏还是被陡然而至的婚期惊住了。
“十八?五月十八?”周氏疑心自己听错了,“天爷啊,今儿都十五了!”
宫里来的小太监笑盈盈道,“陛下说了,十八是千年难遇的黄道吉日。
您赶紧儿操办起来吧,奴才还要去镇北王府传陛下的口谕呢。”
未免旁人说闲话,嘉和帝特特让跟前的小太监往姜府和镇北王府走了一遭,算是十分贴心了。
送走了宣旨的太监,周氏一刻都坐不住,只觉千头万绪,却不知从哪一处下手。
“怎么就赶成这个样子?满打满算,便是夜里不睡觉也来不及……什么都不齐全呢……”周氏急得上火。
姜老太太一向心宽,老神在在,“陛下说十八是黄道吉日,那必定是黄得不能再黄的黄道吉日,咱们家听旨便是了。
算上今天,足足有三天,够了。”
姜澈不久之前刚嫁了一个女儿,对此十分有经验,侧头问绿宝,“怎么,镇北王府也有人病得快死了?”
绿宝一脸认真,“隐约听说世子的祖母不行了。”
(宁国大长公主:???)
姜府一时之间人人忙得脚不沾地,一派热火朝天。
嘴上已经长泡的周氏一拍大腿,“啊唷,嫁衣,这会子哪里来得及赶制嫁衣?”
她戳绿宝的脑袋,“人家姑娘从订亲伊始就开始亲手绣嫁衣。
你若是有这样的准备,这会子多找几个绣娘帮衬,也能凑合过去。
偏叫你拿针比让你登天还难。”
绿宝笑道,“您成亲时穿的嫁衣不是还收着嘛?您年年都拿出来晒太阳,我瞧着颜色款式都不算过时。”
时下是有这种嫁衣传承,只是周氏坚决不允,“你哪能穿我那件儿?我嫁过来二十年,没给你父亲生一个儿子。
王府不比家里,你若是走了我的老路,在王府还怎么立足?”
绿宝无语:生孩子和嫁衣有什么关系?
这是周氏的心病,她盼着女儿出嫁之后千好万好,说什么也不肯叫绿宝沾她那嫁衣。
“多找几个人去成衣铺子问问……落葵,打听打听有没有谁家有绣好的嫁衣愿意让出来的……再多使点银子,让外头的绣娘们加把劲儿试试……”
周氏一迭声吩咐下去。
便在这时,周氏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菖蒲小跑着进了屋子,微喘着气说,“太太,王妃使人给四姑娘送东西来了。”
奉命而来的严嬷嬷是镇北王妃身边的得力干将。
她后头跟着的两个粗使婆子抬进来一个樟木箱子,瞧着有些年代了。
“王妃恐四姑娘这边没有合适的嫁衣……”严嬷嬷喜气洋洋传着话,“王妃出嫁时的一套凤冠霞帔保存尚好,她年轻时候同四姑娘又是差不多的身量。
王妃说了,四姑娘若是觉得能穿就穿,有更合适的也不妨事……”
周氏连忙念一声阿弥陀佛,“还是王妃周到,哪里就有更合适的了?”
镇北王府也是一堆事情,严嬷嬷不便久留,说了几声吉祥话,即刻回转。
萧家世代扎根福建,有权有钱,王妃又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她当时出嫁,是真正的十里红妆,差一点的公主都比不上她的排场。
她的嫁衣,自然不会差。
四个丫鬟小心翼翼展开来,那火红长裙逶迤拖地,边缘以金线尽绣喜庆的鸳鸯石榴纹,下摆一只五彩大凤凰口衔宝石振翅欲飞,仿若活物。
便是外头艳阳高照,也难掩其光彩夺目。
周氏等人倒吸一口凉气,统统惊叹衣裳的美轮美奂。
二十年前的嫁衣还有这样的成色,光是料子已经价值不菲,更别提点缀其间、称得上稀世珍宝的各色玉石了。
绿宝默默计算了一番,问周氏,“我穿了之后不用还回去了吧?”
周氏哪里不知道她的小心思,瞪她一眼,“便是不用还回去,你还能扒了上头的金线、玉石卖钱不成?”
又庆幸绿宝得了王妃喜欢,这天底下,多少蹉跎儿媳妇的婆婆。
绿宝还没进门呢,王妃就送了这样的好东西来,可见是真疼绿宝。
“不过王妃与王爷常年分居,感情一般,这嫁衣虽漂亮,兆头却不大好……”很快,周氏就有了新的担忧。
绿宝早就习惯了周氏的患得患失,笑着问,“您看了几家酒楼的菜单,可定下来哪家了?您说要热热闹闹的,唱戏的戏班子定下来了吗?各家的请帖发下去了吗……”
话还没说完,周氏嫁女的多愁善感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哎呦”一声喊起各处的管事嬷嬷来。
绿宝作为新娘子,反而是最清闲的一个。
她看着府中忙碌的众人,即使没有古代女子根深蒂固的出嫁观念,这会子也不由生出几分不舍来。
临睡前,周氏做贼似得往她手里塞了个小箱子,吞吞吐吐交待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
绿宝大约知道箱子里是什么东西,当下就要打开。
周氏只当绿宝懵懂,吓得连忙摁住她的手,“等娘走了你再看。”
显然,周氏的脸皮还不足以支撑她和女儿讨论观音坐莲与老汉推车的区别。
周氏离开后,绿宝盘腿坐在床上,津津有味地欣赏各式各样的古风春宫图。
“好看吗?”
寂静的夜里,忽然有男子的声音响起。
绿宝悚然一惊。
悄无声息出现她闺房中的陌生男子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手中灵活把玩着一把乌木骨泥金折扇,闲庭散步般好像此间是他自家宅院。
绿宝警惕地看着他。
他微微一笑,“四姑娘认得我吗?”
“韩让。”
绿宝干脆利落地喊出他的名字。
他并不意外,“那一日大长公主没有提过我的名字,想来四姑娘事后调查过了。”
他握着折扇朝绿宝拱手,“四姑娘胆色过人、性情坚忍、宁死不屈,我……印象深刻,十分佩服。”
“谢谢。”
绿宝依旧盯牢了他,“原来韩公子那一日并未真正昏迷。”
韩让叹一口气,一副身不由己的模样,“韩家以镇北王府马首是瞻,大长公主要我晕,我只能晕了。”
绿宝扬唇,“装一回死猪就能听到许多秘事,韩公子值了。”
韩让,“……”
他绕着架在屋里的凤冠霞帔转了一圈,“大长公主不喜四姑娘,四姑娘嫁过去恐怕要吃苦头。
若是四姑娘愿意,我可以带四姑娘远走高飞。”
“去哪里?”绿宝微微眯了眯眼睛。
“哪里都可以,远离盛京,远离纷争。
寻一处桃花源地,建一所小小院落,种菜养鸡,赏花戏鱼,弹琴画画,岂不快哉?”
灯光下的韩让一袭白衣,端的是浊世翩翩佳公子。
这样的皮囊,又说着这样令人想入非非的话,足够蛊惑那些被封建礼教束缚于闺阁中、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们。
但偏偏绿宝不是。
“施肥浇水你挑担吗?一地鸡屎你清理吗?”她似笑非笑,“离了韩家,韩公子名下有何产业?没有了家族供养,韩公子有何谋生之道?西北风可养不活人。”
韩让低声笑起来,“四姑娘可真是煞风景,我还以为只我一张脸就够了呢。”
“我生平最厌恶的,就是凭着一张脸,对女子花言巧语的男人。”
绿宝轻轻扫一眼韩让,“大长公主说你是韩家家主的嫡子,是韩家这一代最优秀的儿郎。
呵,你以庶子之身一步步走到今天,哄得嫡母心甘情愿将你记在名下,你这张脸,起了几分作用呢?”
这一刹那,韩让眼神陡变,连声音都带了几分寒气,“看来四姑娘查得挺深。”
绿宝的手抓上了床边的摇铃。
她不习惯丫鬟歇在床踏上,鬼珠和值夜的丫鬟都睡在隔壁,铃铛一响她们就会过来。
她冲着韩让狡黠一笑,“没有你想得那么深。
只是你的嫡母乃续弦,不过比你大八九岁,你又擅长利用自己的这张脸往上爬,所以我就随便猜了一猜。”
韩让的反应告诉绿宝,她猜对了。
韩让注意到她的动作,往前走了一步,“你大婚在即,如今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敢叫人?就不怕传出去,镇北王世子疑心你红杏出墙?”
身着中衣的绿宝没有一丝窘迫,“你不如试试,看我敢不敢?”
韩让眼眸幽暗,与她对峙片刻后,从怀里掏出一物丢到绿宝身上。
“给你的添妆。”
那是一枚海棠金丝镂空珠花,不算名贵,胜在精致。
绿宝垂首抬头间,韩让已没了踪影,只余一扇窗户半开。
她走过去关好窗户,慢慢把玩着手里的珠花。
这个时代,外男的馈赠之物或是女儿家的随身物件,随便哪一种,都是小人大做文章的好帮手。
她不相信韩让走这一遭别无用心,难到真指望短短几句话哄得她与他私奔?
绿宝沉思片刻,拿出纸笔给穆二熙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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