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最近热闹事不少。
京兆府越大人和福建萧家的姑娘喜结连理了,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家,月老可真会牵红线。
再就是嘉和帝心血来潮,给镇北王府已经六十好几的老王爷赐了八个美人儿,真是羡煞旁人。
最有意思的是,老王爷在外头云游多年,镇北王府大大小小的事上都没见他现身。
内务府奉旨送来的八个美人儿刚刚进了盛京镇北王府的大门。
嘿,你猜怎么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王爷,他整好回来了。
千言万语只能说一句“皇恩浩荡”了。
宁国大长公主府就在隔壁,消息传过去,气得宁国当场摔了一套名贵茶具。
以她的身份,压根不把这种以色侍人的女子看在眼里,不过是玩物罢了。
再多百八十个也只是她脚下的蝼蚁。
坏就坏在这些美人儿是嘉和帝赐下来的。
不管前朝还是本朝,从来没有给公主驸马赐美人儿的先例。
嘉和帝这是存心给宁国没脸。
宁国已经面上无光,正寻思着去太庙哭先帝的时候,她那一直是失踪人口的老公跟在八个美人儿屁股后面回来了,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要知道,有一年她借病放出自己即将撒手人寰的消息,都没见着老王爷一根毛啊。
双重打击下,要强的宁国大长公主就病倒了。
虽没有特特把消息送到镇北王府,但太医高调地进进出出,也能猜着了。
王妃就去请老王爷示下,要不要带着绿宝去隔壁侍疾,好歹意思意思一下,毕竟是婆婆。
老王爷大手一挥,“大长公主府无召不得入内,咱们不能不守规矩!”
他把绿宝喊到跟前,看了两眼,随手把腰间的一块玉佩扯下来递给绿宝,算是见面礼。
绿宝反应过来,连忙给老王爷敬茶磕头。
老王爷点点头,走完流程,侧头同旁边的穆二熙说,“已经同幽州那边说好了,明儿是个好日子,让你媳妇在这边的小祠堂里遥遥磕个头上柱香,就算成了。”
穆二熙待老王爷很是恭敬,垂首说,“多谢祖父。”
绿宝眨眨眼,这才知道老王爷的出现并不是巧合。
穆二熙为了让绿宝早日上穆家的族谱,这些日子以来,派了一波又一波人,总算把老王爷找了出来。
只要老王爷出面,便是绿宝不回幽州大本营,也能上得了族谱。
其实上夫家的族谱这种事,绿宝并不是很看重。
但在穆二熙看来,这是证明她“生是穆家的人,死是穆家的鬼”的大事,无论如何要办下来。
绿宝心里暖洋洋,拉了拉穆二熙的手说,“世子费心了。”
当着长辈的面,这些亲昵动作免不了有些轻浮。
但她做起来十分自然大方,好像算不得什么。
穆二熙很是受用,忍了又忍,嘴角微微翘起。
王妃早已见怪不怪。
只老王爷在上头没好气咳了一声。
绿宝马上欠一欠身说,“多谢祖父。”
老王爷威严地颔首,表示她这一次谢对人了。
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宁国耳中。
第二日在祠堂里,绿宝点了香正要插进炉子里的时候,这位大长公主拖着病体让人扶了进来。
“慢着。”
宁国喝了一声,不动声色扫了一眼老王爷,“这算什么?不回祖宅、不去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磕头上香,穆家的族谱是这么好上的吗?未免太儿戏了!”
面对大长公主的咄咄逼人,老王爷老神在在,“无妨,心意到了就行。”
“你惯来喜欢与本宫对着干。
本宫不同意,你待如何?”宁国在搬来的太师椅上坐下,态度之强硬,气势之凌人,一点不似生了病,“姜氏,今日本宫就不许你上这一柱香,你敢抗命不成?”
对付宁国,老王爷是一把好手。
他笑了一下,“不上就不上,反正也只是走个形式,这会子幽州那边名字大概已经添上了。”
宁国,“……”
她看着老王爷随意的态度,眼角剧烈地跳动。
几十年的礼佛,并没有平息她对这个男人的怨气。
反而随着时间推移,越发厚重。
然而皇室的威仪让她不能当众失态。
她深深呼吸,扶着身边人的手臂站了起来,冷冷说,“回公主府。”
她并没有就这么算了。
不久之后,大长公主府的女官过来说,“殿下召见驸马。”
王妃惋惜地说,“真不巧了,老王爷刚刚离开,带着陛下赐的八名美人儿走了。”
这位女官也是惊呆了,傻傻问,“驸马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王妃道,“老王爷没有交待,按照以往的惯例,总要个十年八载的。”
宁国大长公主原想在自己地盘上,和老王爷算一算几十年的恩怨情仇。
不曾想这老不死的招呼不打一声,又不见了踪影。
“在祠堂那会儿,本宫就该打断他两条腿!”
宁国咬牙切齿,呼吸急促,终于一口血喷了出来,这下子是真正儿病倒了。
不管是因着生病,还是因着嘉和帝的敲打,宁国那边暂时沉寂了下来。
与此同时,绿宝的大姐姐姜红宝怀胎生月,瓜熟蒂落,诞下一女。
绿宝特特去铺子里打了一套实心的金锁、金项圈、金手镯等小玩意儿。
想着周氏说,越是生了女儿,娘家越是要把场子撑起来。
她又去给红宝挑了一些好东西,从燕窝鱼翅到狐皮貂毛再到胭脂水粉。
饶是一部分直接送到王府,鬼珠和轻粉两个丫头也拿了满满当当。
马车停在远一些的巷子里,车夫广叔闭着眼睛在阳光下打盹儿。
轻粉吆喝着广叔过来帮忙,广叔刚刚跃下马车,拐角处一个粗布草鞋的女子冲了出来。
“姜绿宝,你害了我姐姐,我杀了你!”她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手里一把割草的镰刀,还未近得了绿宝身,已叫鬼珠踹趴在地,牢牢踩在脚下,动弹不得。
她徒劳挣扎,绝望大哭,“杀了你,我杀了你,姐姐……姐姐……”
轻粉护在绿宝跟前,原是要上去补一脚的,听得这哀痛的哭声,犹豫着看了绿宝一眼。
绿宝眉头微皱,她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姐姐是谁?”
那姑娘年纪与绿宝一般大小,双目赤红,“本来姐姐马上就要嫁人了,嫁给村头的二牛哥……是你,你在报纸上写鲁家少爷百般不好,略微好一点的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鲁家才到村里挑人,他们看上了姐姐……威逼利诱,爹爹收了鲁家的聘礼,只盼望着姐姐是去做少奶奶享福了……可是才半个月,姐姐就被折磨得不成人样,送回来的时候只剩一口气了。
我们没有钱,请不到大夫、买不起药,姐姐如今怕是活不成了……”
“说什么绝渣报纸为咱们女子嫁人保驾护航,哈哈哈哈……姜绿宝,你保的是盛京城的千金小姐、贵女名媛。
你的报纸让她们远离了火坑,却把我们这些穷苦人家的女孩儿推了进去!在那些有权有势的畜牲眼里,我们不过是几两银子和几袋食物就能讨回去的便宜媳妇儿……呜呜呜……姐姐苦了这么多年,马上就要和二牛哥过上好日子了,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啊?”
女孩儿悲怆而又怨愤的发问如一把尖利的匕首,狠狠扎进了绿宝的心里。
她记得鲁家少爷,他有暴力倾向,绝对是家暴的潜在人员。
如果他的妻子与他门当户对,顾忌妻子娘家,他或许还会有所收敛。
现在,他的妻子是没有任何反抗力量的农家女,他无所顾忌、变本加厉,甚至不加掩饰地把奄奄一息的妻子丢回娘家。
绿宝开始怀疑起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
这个时代的女子不易,然而穷苦人家的女子更加艰难。
比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她们甚至连基本的温饱都成问题。
本来她们可以嫁给村里的张三李四,虽然日子清苦,但至少平平安安。
可是现在,娶不到老婆的人渣把目光投向了她们。
绿宝声音颤抖,“你姐姐在哪?你家住在哪里?鬼珠,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快去!”
那女孩儿一呆,意识到绿宝要救她姐姐,连忙低声说了家里的住址。
女孩儿手无缚鸡之力,车夫广叔是深藏不露的高手,鬼珠只犹豫了一瞬,便领命离去。
从前绿宝做记者的时候,采访过受到家暴的伤痕累累的女子。
但是当她看到大妞的时候,还是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大妞躺在一堆破旧的棉絮中,露出的一张满是污血的脸,已经看不出人样。
只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地睁着,如果不是她的心口微微起伏,绿宝几乎以为这是个死人。
“鬼珠和大夫怎么还没有到?”绿宝心中焦灼,催促轻粉到外头看一看。
忽然她灵光乍现,脸色一变,“不对!”
绿宝转身就走,但是已经晚了。
她脚下塌陷,黑深的洞口瞬间将她拉了进去。
“姑娘!”轻粉冲过来就要跟着跳下去,然而洞口已叫厚实的铁板封死。
把绿宝引过来的二妞这时虚脱般扶着墙壁坐到地上。
轻粉眼睛一瞪,扑过去薅她的头发,“王八羔子,还我姑娘……”
这里原是个小地窖,韩让将其挖成了密室。
密室里有桌椅床榻,四角放了大颗夜明珠照明,地上还铺了厚毛毡,绿宝跌下来没有受伤。
渐渐适应了地底昏暗的光线后,她认出了他的面容。
“是你!”
“是我。”
韩让笑起来,伸手请她坐下,“你很聪明,这么快意识到有问题。”
“大妞快死了,二妞便是要找我报仇,也不该这个时候,至少要等大妞咽气。”
冷静下来的绿宝头脑清晰,抽丝剥茧地分析,“第二,二妞便是知道绝渣报纸,也不该知道报纸出自我手。”
韩让目光怜悯,“你是不是觉得大妞的事情子虚乌有,从头到尾都是我设的局?不,大妞的事情都是真的。”
绿宝闭了闭眼,沉默下来。
“我虽然撺掇了二妞找你报仇,但我不觉得是你的错。这个世界弱肉强食,本该如此。”
他本是韩家受人欺负的庶子,却凭借各种手段爬到了高处,如今不仅是记在嫡母名下的嫡子,更是韩家下一代的家主。
弱肉强食一直是他奉行的生存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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