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萍沉吟片刻,缓声问:“姑娘怀疑谁?”
“崔红绣。”姜念毫不迟疑。
林氏不孕,就给了她进门的机会;姜念的弟弟胎死腹中,就保全了姜鸿轩庶长子的地位。
于情于理,崔氏都难逃嫌疑。
采萍姑姑点着头,认可了她的猜想。
“姑娘年轻,我们这些旧人也离去得早,有些事恐怕您还不清楚。”
“姑姑且说。”姜念坐直了身子。
“夫人十五岁那年,还只是林府娇养的独女,某日在街上偶见一书生,虽知他时运不济名落孙山,却还是对其一见倾心。”
“后来几番引荐,林老爷读了那书生所著文章,料定他有一日会高中。免去榜下捉婿之忧,供他再考一回;许他高中那日,便是自家女儿出嫁之时。”
“三年后,那书生果真及第成了二甲进士,夫人也在十八岁时十里红妆,风光出嫁。”
姜念的思绪飘得很远,仿佛真看见了这样两个人,色授魂与、匆匆而过的三年。
“所以,如今的姜家,起初是我外祖家供起来的。”
采萍轻轻颔首,“那姜默道文章写得好,父母却早就亡故了,在乡里时靠着乡绅接济,盼他高中后投桃报李,谁知那一年他落榜,实在无颜回去。”
“这才……成了夫人一段孽缘呐。”
姜念静默片刻,望着屋里桌脚出神。
盼他高中,盼他做如意郎君;到头来,他却拿着林家的钱早早养了外室。
“那我娘出嫁后,有哪些人是她带过去的?”
采萍道:“一个是我,还有一个便是采禾。姜家府邸新落成,其余家仆都是买来的。”
“那采禾姑姑呢?”姜念疑惑,“去查的人告诉我,她是外祖家从人牙子手里买的,户籍落在京都,照说跑不去别处,却怎么都没寻到。”
采萍只能摇头,“被姜默道赶出姜家那年,我与采禾便散了,从此再没见过。”
这案子难就难在这儿,当年的人散落各地,相貌身份都有变化,说不定连名字都改了,追查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姑姑可还记得她的样貌?虽说十年过去会有变化,可身量、模子总不会变。照着画像去找,兴许还能有些眉目。”
不等人说些什么,碧桃推门进来道:“姑娘,葛大夫到了。”
采萍握了姜念的手,“请了大夫?姑娘哪儿不舒服?”
姜念轻笑,反握住那双略显粗糙的手,“是我为您请的,您这眼睛早该看看了。”
随即她站起身,“画像之事不急,先请葛大夫进来吧。”
葛大夫是上回侯夫人带来,给谢谨闻问诊的老医者,姜念想着,既是谢谨闻用的人,那自然都是顶尖的。
若离了听水轩,恐怕还请不到呢。
姜念听他说病况时,许明安也过来听了,两人相互颔首示意,没再多言。
只是要分别时,许明安喊住了她。
“听闻姜姑娘要寻画师作画?”
这不是什么需要遮掩的事,姜念大方点头。
他便道:“在下平日,也会作画补贴家用,愿意献拙一试。”
姜念明白这个人,若非十分精通,他一定不会开这个口。
虽说那夜的事叫她们生了芥蒂,可到底住在一处宅子里,不能耽误正事往来。
“那许公子平日画作卖几金,这回付你三倍。”
许明安垂眼,装作没听懂她避嫌,“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姜念着人去取笔墨纸砚,在东苑亭中石桌上作画,亲自去扶了采萍姑姑出来。
路上还讲了她的病情:“葛大夫说,您这眼睛是熬坏的,想要彻底根治已过了最好的时候。不过日后多加小心,定期敷药,还是能比现在好些。”
中年女子在凉亭石桌边坐定,抓着姜念的手道:“姑娘不必替我忧心,就是看不好也不要紧。”
姜念只拍拍她的手示意安心,正要陪着坐下,许明安却道:“姑娘坐到美人靠上吧。”
她不解望向那青年人,他认真道:“作画需用心,姑娘在这儿,我会分心。”
姜念也无话可说,利索走到亭边美人靠坐下。
采萍姑姑的声音缓缓传来:“她二十岁时,容长脸儿,柳叶眉,一双杏眼偏圆些,鼻尖很翘……哦,她的鼻梁偏右侧,生了一颗小痣。”
姜念托着下颌静静听着,见许明安落笔犀利,眼前也逐渐浮现一张美人面。
不过她也没印象了,采禾姑姑竟这么年轻,十年前她二十岁,那今年也不过三十,与那位舒太后同龄。
不远处许明安搁下笔,姜念忙问:“如何?”
男子望向她,又低头将那张纸折起,“似乎不大对,这张作废,我重画一张。”
虚惊一场,姜念重新靠回去,“无碍,你慢慢画便是。”
许明安第二回画得更快,却比前一回笃定不少。
“好了。”
他将那宣纸举起来,姜念立刻上前。
采萍姑姑也看不清多少,只能问姜念:“姑娘以为如何?”
姜念盯了许久,第一眼便觉得眼熟,仔细一看更加笃定自己见过她。
“好,好。”她满意点头,也让采萍放心,“许公子画得极好,这肖像有采禾姑姑的神韵。”
她当即把画像交给梧桐,请人临摹几份,好分头搜罗。
直觉告诉她,找到采禾,便是下一个突破口。
“对了姑娘,”采萍又在身后道,“有桩事,我忘了说。”
姜念忙回头,“姑姑请讲。”
“采禾年岁小,夫人带她入姜府时也才十岁,本是夫人备着……往后做通房的。”
姜念一惊,“通房?”
采萍点头,不再多言。
这事却在姜念心底激起了涟漪,记忆里采禾姑姑的确更年轻貌美些,却没想到是她娘亲备下的“自家人”。
分明帮着男人渡过了最危难的时刻,却还是要像寻常后宅妇人那般,随时将他的宠爱分出去。
或许,这也是舒太后对自己的态度?
晚些梧桐进来告诉她,谢谨闻在宫中留晚了些,打算宿在东华门外另一处宅子,今夜不回来,让她不必等。
梧桐说这话时不忘观察她面色,生怕她难过似的。
姜念却只说:“我知道了。”
有些过分平静了,但梧桐想着,听话守本分也是好事。
她又从胸口褡裢取出一叠纸递来,“这是爷先前嘱托的,昨日没来得及给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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