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掀开一道窗缝,窥见楼底战况愈烈。
可谢谨闻,依旧气定神闲。
“大人?”
男人这才转头,对她伸出手,“过来。”
姜念合了窗朝他走去,自然而然被抱坐到腿上,侧身乖乖揽住人颈项。
男人问:“会怕吗?”
她摇摇头,“有您在,我不怕。”
“嗯,”他应得轻缓,眼光定在她莹润的唇瓣,“那要是我不在呢?”
他从没说过,姜念对他要做的事,自然毫无头绪。
只是如实道:“那您……也必定会护我周全。”
谢谨闻颔首,“我的人不多,很难兼顾两头,这段日子你和蒋廷声在一处,不必忧心。”
“大人要走吗?”姜念环她更紧,“去哪里?带上我吧。”
谢谨闻对上她亮堂堂的眼睛,里头担忧盛不住,将他的心也紧紧裹起来。
“乖,”手掌摩挲过她的脸颊,他说,“你在此地更安全。”
不仅不清楚他的去向,在这样一副沉静的皮囊底下,姜念甚至看不出他有几分把握。
她只能想,毕竟是谢谨闻,应当不会有事的。
于是也不问了,枕在他肩头,等底下打斗声逐渐平复,木质楼梯上脚步散乱。
应当是他的人打赢了。
大手在她腰侧轻轻拍一下,姜念会意落地,见他亲自去开门。
门外是蒋廷声跟韩钦赫,刚经历过一场突发的乱斗,两人形容略显狼狈。
“谢太傅?”蒋廷声行礼都不顾上,急促说着,“东南驻守的那支军队暴动,劫走了前几日刚到的粮,他们恐怕……”
“要反”二字尚未出口,谢谨闻已然点头,说:“我知道。”
“您知道?”蒋廷声反应一阵才问,“您是何时知道的?”
他似乎早料到有此一难,守株待兔好几日,时机到了,才带人过来,特意救下蒋廷声。
“先前辛苦你撑着,赈灾的粮已从邻省借调,两日之内必到。”他言简意赅交代一番,又说,“甬宁府,还得靠你收尾。”
蒋廷声这才敢确定,今日之事都在人预料中,早做了万全之备。
“还有一件事,”谢谨闻立在门边,静静望回姜念,“托您照看内子,别叫她乱跑。”
刚经历过那样一场动乱,蒋廷声尚未彻底回神,又在姜念的事上狠狠吃一惊,极力控制才没回头去看韩钦赫。
不是说,这二人无有婚约吗?
怎么直接成夫妻了……
他脑中乱得很,只得囫囵应下:“下官必当尽心竭力。”
韩钦赫对他一直恹恹的,不说恭敬,但也不算太冒犯。
谢谨闻本该径直朝外走,却似感知到背后视线,侧目回望,还是折回去。
他执起姜念的手,郑重道:“等我回来接你。”
小姑娘还云里雾里的,只知他要走了,红着眼点头。
谢谨闻不忍看,决绝转身踏出门去。
蒋廷声目送人下楼,待到屋里屋外只剩他们三人,才后知后觉有些尴尬。
守客栈的人,最近的也在大堂门外,说话不怕被人听见。
韩钦赫重重舒一口气,在人身后问:“蒋大人,您是帮我呢,还是帮谢太傅?”
蒋廷声压下心底荒谬,只说:“我还是帮姜姑娘吧。”
闻言,韩钦赫朝门内看去,撞上姜念投来的目光。
不说相思入骨,也至少有几分想念吧。
蒋廷声也回头望向姜念,“我有些事,想同姜姑娘商议。”
门内少女点点头,示意他们进来坐。
三人围在了圆桌边。
蒋廷声开口急切,“照今日来看,劫粮是谢太傅预料之中的事,可好不容易运来的粮,为何要拱手让人呢?”
姜念也疑惑,纤细指尖不停拨弄一个空茶盏,偶尔指甲磕在陶瓷上,发出一声脆响。
“我想,有两个可能。”她低头专心看那白瓷茶盏,口中推论不断,“要么谢谨闻有这个自信,把那批粮草夺回来。”
可这不如一开始就没被夺走,事倍功半还有风险,不算太缜密的计划。
蒋廷声自然也想到了,“那还有什么可能?”
少女手腕一翻,将手中那只茶盏倒扣,缓缓推到圆桌中央。
两人先是看她动作,随后才齐齐望向她面上。
“你们说,这里面有什么。”
韩钦赫不解,“看着你扣过去的,空的呀。”
姜念挑了挑眉,“蒋大人以为呢?”
蒋廷声也不清楚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如实道:“我也看见是空的。”
三个人六只眼睛,死死盯着那只茶盏,尤其两个男人,都想知道姜念玩什么花样。
姜念手腕轻抬,他们都探着脖子去看。
光溜溜的榆木桌面,什么都没有。
情理之中又预料之外,叫人轻轻舒口气。
韩钦赫从她手中夺过杯盏,甚至怀疑她还有后文。
直至姜念再度出声:“您知道里头什么都没有,是因为您亲眼看见了,那朝廷运来的粮食呢?”
她转向蒋廷声,“每一船上的每一袋,您都打开来看过吗?”
男人在她话中出神。
“你的意思是……”
姜念也觉得有些荒谬,轻轻点头。
谢谨闻从最开始就打算好了,要从邻省借粮。声势浩大地从京都调船运粮,便只是树个靶子。
就像她从前教训崔红绣,也是把谢谨闻给的首饰送回家里,等她贪下再动手。
“那些人用星陨当幌子,闹出时疫,想要整个东南大乱,顺势抢夺粮草北上;可您与韩大人极力回天,东南只乱了一府,他们就只能劫到一府的粮。”
蒋廷声恍然:“因此才频频骚动,不停想要再闹大些。”
“是,”姜念点头,“可京都派来的军队越来越近,他们拖不起了,不管多少,抢了再说。”
“可您说……”她忽然笑一声,“士兵粮尽援绝之时,忽然发现背了一路的不是白米,而是石子砂砾,会不会立时军心大乱?”
这闷热的天里,几人身上都凉了凉。
蒋廷声没接话,就连韩钦赫都握着杯盏出神。
好大一盘棋啊。
从派人下江南开始,每一步都精心算计,最终决胜千里之外。
“此等谋略,令人叹服啊。”蒋廷声感慨一声。
姜念转过头,烛台上蜜烛正旺,她望着轻晃的火苗出神。
“您还记得,是谁调您来的吗。”
蒋廷声当然记得,甚至就算她不说,他也会猜到那个人。
沈渡。
起初他还困惑,朝廷给的助力少,要办的事却很大,怎会有这样难的差事。
如今明白了,自己不过是沈渡丢出的一个饵,对手劫粮,这个陷阱才终于成型。
韩钦赫也想到了,不得不承认那人智多近妖,论起心眼子,自己未必是他的对手。
他将茶盏推回圆桌中央,状似随意地开口:“时辰不早,猜完就早些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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