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去?”
少女自帷裳后再度探头,定定望了侯府门额片刻,最终还是摇头。
姜鸿轩不再说什么,踩了脚凳登上马车。
车轮转过几圈,姜妙茹却一直抵在车窗处,直到马车拐了弯,将那气派的府邸拦在墙后,一点都看不见。
她坐正身子,轻声叹息。
姜鸿轩问:“怎么了?”
“没什么,”她低着头说,“就是觉得很奇怪。”
“我从前真的很讨厌她,可自打爹爹过世,我好像,也没那么讨厌她了。”
姜鸿轩低头凑近些,又问:“那你为什么讨厌她?”
“因为她是扫把星啊,”她说得理所当然,“还有……爹爹老是因为她训斥我们娘亲。”
“每年娘给我制新衣裳、买东西,爹爹就要念叨那个死去的夫人,顺带着念叨她,好像我亏欠她似的。”
“可我欠她什么呀!”
姜鸿轩静静听完,不得不说,就算住在同一座宅子里,三个孩子也能过得迥然不同。
别说姜念,小的时候,谁不羡慕妹妹呢?
圣人有云,不患寡而患不均。
“那你该讨厌我们的父亲,而不是姜念。”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姜妙茹却愣愣瞧着他,半晌没能回神。
……
度过一个还算热闹的白日,姜念琢磨了一阵,她这身子再养一个月,也算是能大好了。
正月底二月初起程,天气回暖,到江南也正能赶上养蚕的时令。
想到这儿,她坐到妆台前,掀开寝衣查看伤处。
已经过去两个多月,这条痂彻底结牢,黑黢黢的一小团,被莹白无暇的皮肉一衬,似乎更难看了。
姜念实在手痒,小心拨动边缘,发觉也没什么痛感,又更心痒,想试试能不能揭下来一小块。
指尖还没用力,便被人攥过手腕,胸前衣襟没了支撑,大片散开。
“你在做什么?”
是谢谨闻回来了。
姜念也心虚,别过眼轻声道:“我就是看看……”
男人眼光扫落,不等看清伤处,便被她光裸的肌肤刺了一顿。
他只得蹲下身,替她拢好衣襟,再剥开伤处那一点,检查过没有破损,才又系好衣带。
“放心,不会留疤。”
这话一听就是哄人的,这么深一道口子,叫她养了这么久,怎会连道疤都不留。
姜念却不欲多言,点头应一声算是过去了。
见她脚上只套了袜,谢谨闻顺势抱起她,放到榻上不忘叮嘱:“等它自己长好脱痂,不要着急,知道吗?”
姜念揽着他颈项,乖乖点头。
她和谢谨闻调了个头,现在她时常手脚发冷,反倒要靠谢谨闻暖床。
姜念身子瘦小,蜷在他怀里睡得正好。
听闻寻常官员只休沐到初三,谢谨闻却闲居到元宵。
她们是初七回的听水轩,元宵那日夜里,又结伴去逛了灯会,谢谨闻买了个虎头灯给她,因为她是属虎的。
姜念白日里得空,总觉着有些事该做,提笔涂涂改改,一整日都泡在书房里。
男人问她在做什么,她便说闲来无事练练字。
日子一天天过去,姜念还是寻了一日夜里告诉他:“我想月底就起程。”
男人“嗯”一声,平静到近乎缄默。
继而又说:“我陪你过生辰。”
姜念这才想起,正月二十七是自己的生辰。
十年没好好过生辰,连自己都差点忘了。
“好。”
原先以为就是两个人一起过,却不想他摆了一场小宴,把宣平侯府一众人请来不说,就连孟春烟都在受邀的行列。
年轻的妇人悄悄拉过她说:“阿赫前几日便起程了,是不是……”
姜念只拍拍她手背,但笑不语。
谢谨闻立在一丈外看她,被众人簇拥在中间,面上又溢出暖融融的笑意,平直的唇角也终于弯了弯。
姜念瞧见他,便从人群里脱身,拉过他的手要他和大家站在一起。
因着要离京,姜念十六岁的生辰礼收得贵重又实在,不是黄金就是银票,只方便她带去用。
姜念认真算了算,只要兰絮不是挥霍无度,这笔钱外加谢谨闻的打点,够她三辈子吃穿不愁了。
二月二,龙抬头。
前阵子阴雨连绵,到今日好不容易放晴,姜念总算是立在了起程的马车下。
碧桃在她身边嗡嗡哭个不停,侯夫人交代几句,转过身眼眶也红了。
城楼上立着个熟悉的人影,姜念知道,那是沈渡,仰头冲他轻轻眨眼。
至于谢谨闻,他立在城门口,并未再与她难舍难分。
“呜……姑娘我不要留在这里了,你带我走吧,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我不要跟你分开……”
碧桃说着就胡乱往马车上爬,被姜念费劲扯下,推回白刃怀里。
“行了!”她替人擦着凌乱的泪水,“你就这会儿难受,再过两天能想起我都不错了。”
碧桃被眼泪呛得说不出话,姜念也跟着她眼眶发酸,侧身抹一把泪,才重新握着侯夫人的手告别。
最后跑到谢谨闻面前,自袖间取出一个信笺,双手递到人面前。
“你一定记得看。”
个头那么小,费力地抬起手臂,谢谨闻也得垂眸去瞧她。
就如衡水边初遇,尽管样貌有了变化,她的眼睛依旧晶亮,微微上挑的眼尾如一对钩子,勾得人移不开眼。
男人抬起手,接过来,依旧并不言语。
姜念却主动上前,手臂最后一次缠上他腰身,脑袋枕在他胸膛处。
“谢谨闻,照顾好自己。”
身体的温热只相贴一瞬,她没有多作停留,转身回到马车前。
碧桃还没止住哭,姜念拍拍她的背,踩着脚凳爬到前室处。
又仰起头,对着城楼张了张唇。
沈渡看懂了,她说的是:珍重。
车队的人不算多,里头有谢谨闻特意挑选的人,好定期传回她的近况。
直到车队化成一个不能再小的点,男人才如梦初醒,身边只剩了自己的姨母。
侯夫人难掩悲戚,低着头对他说:“回去吧。”
若非指尖还捻着她的信笺,谢谨闻都要疑心,同她这四年,会不会只是自己的臆想。
他照常坐车,回到听水轩,又看见屋前那棵树。
在她倚靠过千百次的窗前,谢谨闻拆开了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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