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1 / 1)

漫天星斗在上,愿我爱的人无病无灾。

陆两两日记:

2013年11月22日

仔细想想,和你跑在黑暗里的感觉,很酷。

顾律己读后感:

其实那时候我在想,以后我牵着陆两两的时候,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让她担惊受怕,让她惶恐不安。

1

周五晚自习结束,豆大的雨珠毫无预兆地从阴霾的夜幕中砸下来,打得花木树草啪嗒啪嗒作响。所有人被困在走廊檐下,想瞄准雨势变弱的瞬间,一举冲回宿舍。

等了半天,也不见雨停。

顾律己让言再贡献出他的外套给南澄妙,又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陆两两:“你先跟我们回公寓楼,我那里有几把伞,雨天路滑,到时候我送你回去。”

这个安排很合理,几个人一起冲进雨幕中。

到校门口的时候有点堵,大门没开,只开了一侧小门。在外寄宿的学生需要停下来,排队依次刷学生卡通过。

楚辞等得无聊,目光像是无头苍蝇似的胡乱搜罗。

蓦地,他兴奋地拍着祝贺的手臂:“哎哎哎,哥们儿,快看,校门外站着一个来送伞的美女小姐姐哎。”他摇头晃脑地唉声叹气,“有的人能有小姐姐在下雨天送伞,而有的‘狗’只能跟我挤在一件外套下。”

和楚辞一起挤在一件校服外套下的祝贺,咬牙用手肘顶了一下他的胸,楚辞顿时做出一副吐血状。

楚辞这种时常嘴欠的人,打死最好。

祝贺没看他表演,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转头冲着陆两两喊:“两两,你姐姐来啦,在门外等你。”

这一声,让其他几人动作整齐划一地全朝校门外面张望。

陆两两踮着脚,无奈地说:“我看不到呀。”

她像站在被高山包围的坑里,视线所及之处是黑压压的人群。她屈膝奋力往上跳,试图突破这一圈身高封锁线,无奈弹跳力不足以让她看到校门外的场景。

外套失去一边支撑,已经滑落到肩膀。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的头发打得一绺一绺地贴在她白嫩的脸颊上,她似乎毫无察觉,像只不知疲倦的小青蛙,依旧蹦跶着向外看。

顾律己实在看不下去,伸出手毫不留情地把她摁在原地,将外套重新盖在她头上。

“等下出去就能见到,急什么?”隔着衣服布料,他狠狠地揉着她脑袋,顺便用内衬擦拭她滴水的长发。

陆两两泄气:“我想看看到底是不是陆初见呀。她都没跟我说过她要回来。”

陆初见只有寒暑假才回家。平时要么在实验室里跟导师一起做研究,要么就是奔波在各个兼职的路上,根本没有时间回来。

“你傻呀。不会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在书包里,懒得拿呀。”

“用我的手机打。”

“我记不住她号码。”

顾律己:“……”

小短腿,又懒又笨,急死她算了。

2

大雨滂沱,校门口围着一些来接人的家长,看到自家孩子就立马开口喊人。

“冷不冷?”

“被淋到了吗?”

“等下回家洗个热水澡。”

……

充满烟火气的温情对话甫一飘出,就被湮没在这片氤氲水汽里。

陆初见就站在其中,撑着一把透明伞,身姿亭亭玉立。她的眼睛有点近视,微微眯起,紧盯着校门口成群结队出来的学生们。

片刻间,又有一群人出来。

她瞟到这群人里一个跟陆两两差不多身形的小姑娘,把身上的外套递给身旁的一个男生。

呵,高中生之间的腻歪。

正当她准备移开视线继续落在校门口的时候,那个小姑娘冲那群人挥挥手,往她这个方向疾步奔来。

原来是她家陆两两啊。

哦哟,陆两两不会那么有出息了吧?

她望着男生奔跑的背影,心里惋惜没有看清他的正脸。

“姐,你怎么来了?”

陆两两躲在透明伞下,接过陆初见手里的另一把伞,打开后迅速闪身钻进去。两人并肩而行,步调一致地经过一盏又一盏昏黄的路灯。

“舅妈说你今天没带伞。”

陆两两被噎,她问的明明不是这个。她重新措辞:“我说,你怎么回来了?”

“社区里通知党员回来开会。反正来回路费报销,我顺便回来看看你。”陆初见用聊家常的口吻变换聊天话题,“之前让你每天写日记,你在写吗?”

“每天都在写。”

“让你觉得开心的事情多吗?”

“挺多的。”陆两两笑得眼睛弯弯,“我期中考试成绩排在理科第二。奖学金拿了2900块。”

陆初见被这个数额惊到:“这么多!”

“年级前三嘛。学校给了1000块,校友捐赠的育人奖学金给了800块,家长会基金给了500块,还有我们班用班费奖励300块。”陆两两掰着手指头,“加上单科成绩排名第一奖100块,我英语、数学、物理都是第一。”

别看育德中学只是一所普普通通的市重点公立学校,它所在的这座三线小城市经济水平却非常高。拥有市内顶级教育资源的育德中学垄断了本地的生源。而由它培养出来的无数杰出校友,知名企业家现在每年对家乡母校的捐赠都非常可观。

所以,它的奖学金制度也特别感人。

金钱的力量,让她对育德中学充满爱意。

“跟同学相处得怎么样?”这个问题陆初见在电话里问过无数次,可还是想亲耳听陆两两说。

“还不错吧。”陆两两踮起脚,小心避开脚下的水坑,“高三嘛,大家都忙着背书刷题练听力,我周围的同学都挺好。”

“是刚才跟你一起出来的那群人?”

“对啊。”她点头,提起祝贺,“祝贺也在。不过他没伞,跟人拼一件外套,就没过来跟你打招呼,直接回去了。”

陆初见听她这语气不像是有情况,也就暂时不谈,转而说:“那住在表舅舅家,开心吗?”

陆两两蹙眉,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述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在脑海里不断地措辞,不断地推翻,力求一丝不差地表达她的真实想法:“表舅舅家方方面面都很照顾我,对我很好。但是,我有那么一丢丢的不自在吧。”

她语气不太坚决,因为不确定是不是不应该产生这种想法。

“舅妈每天晚上会给我送一杯热牛奶,顺便问我明天想吃什么。舅舅大概不知道怎么跟小女孩沟通,只会一个劲地问我钱够不够花。甚至,我经常听到他们跟小表弟说,姐姐在复习课本,你不要大声说话。”

她停下脚步,歪着头,隔着雨帘,对上陆初见的视线,一字一句地说:“我感觉,我在打扰表舅舅一家的生活。我在被动接受他们的善意,却不知道怎么去回报。这让我心里有点不踏实。”

压在心口两个多月的话,终于毫无顾忌地被她倾吐出来。她的情绪有点激动,却仍竭力克制:“虽然这么说会让人觉得白眼狼。可是偶尔我会在想,为什么我不能在自己家?你们也会对我这么好,还会更好,可我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不会那么诚惶诚恐,觉得自己不配拥有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微:“不过我清楚的,你们做了最好的决定。舅舅、舅妈他们人很好,把我照顾得也很好。”

平日里人头攒动的美食一条街在雨夜中格外寂寥,两边店铺大门紧闭,只有沉默伫立的路灯陪着陆初见听飘散在风里的心事。

陆初见从口袋里伸出手,拨弄着陆两两被雨水打湿而贴着头皮的冰冷头发。她的小妹妹,内心如同她的发丝一样,纤细柔软且敏感。

陆初见几度想开口,最后都以无言告终。

也许是那时候年纪太小,她对徐女士怀二胎的记忆一点都没有。五岁那年,她只感觉徐女士消失了几天,回来后家里就多了一个还没睁开眼睛的小娃娃。她好奇地趴在婴儿床边,摸摸小娃娃的头发,再摸摸小娃娃的脸,喜欢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徐女士在旁边说:“初见,以后要保护妹妹哦。”

她细声细语地应了声“好”。

“我很开心你能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你的想法。但是,对不起啊,两两。”

这些字句飘忽得如同路边树上被雨水打得颤颤巍巍的叶子,下一秒就会支撑不住,从树梢掉落。

她还是没有保护好她的小妹妹。

家里发生的变故多得让人无暇应接,陆两两在她们都不注意的时候悄无声息地长大。

至少在陆两两这个年纪时,她依旧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每天想着怎么躲过爸妈的视线,把陆两两逗哭。

陆两两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抬起头,她已经收拾好所有的心情:“你也不用这么愁眉苦脸觉得没有照顾好我。我已经是我们家最幸福的人了,你们把我保护得很好啊。”

明明陆初见只比她大五岁而已,却已经跟徐女士一起支撑着这个家。

陆两两记得几个月前,陆初见一个人出门,问她干什么去,她只说有点小事。陆两两好奇,偷偷跟在她身后。那天,陆初见去拜访了爸爸那边的许多亲戚,有些站在门口与她寒暄几句。

她站在楼梯拐角,看到站在门口的陆初见攥紧衣角,强迫自己问出声:“叔公,不知道你家能不能借点钱给我家,我外公的治疗费还有点困难。”

她听不见门内的人说了什么,只看到她姐姐面上一阵青一阵红,说了句再见,转身便泪如雨下。

入睡前的QQ群消息——

楚辞有文化:两两同学,晚上接你的漂亮小姐姐是你亲姐吗?

两两得肆:是亲姐。

楚辞有文化:你们长得不太像啊。颜值也就算了,为什么你姐姐身高一米七,而你……

两两得肆: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你大胆说出来。

系统消息:【楚辞有文化】已被群主【严已律人】踢出本群。

严已律人:反派死于话多。

祝贺你:楚辞生得光荣,死得猥琐。

言再不贱贱:两两同学,你姐姐接受姐弟恋吗?你接受喊你斜后桌姐夫吗?

南澄妙想打人:@严已律人,群主,这里还有一个想走的。

3

“你今天怎么跟我一起来食堂吃饭了?”

为了照顾高三学生,学校食堂特地开辟了一个高三用餐区。只不过,座位数量跟高三年级的人数相比,还是僧多粥少。南澄妙端着餐盘,跟陆两两聊天的同时也没耽误寻找空位。人群里,她捕捉到一只手在示意她们过去。

陆两两跟在南澄妙身后,艰难地从人群缝隙里穿过。

“我舅妈昨晚跟我舅舅好像发生了点小摩擦。为了教训舅舅,我舅妈一大早起来拦着我,跟我说中午我们都不回去吃饭。这消息只有我舅舅不知道,他中午一个人回到家,将会面对家里的清锅冷灶。”

“你舅舅、舅妈这么会玩的呀。”

陆两两不置可否。

说话间,两人找到了地方。

顾律己他们正坐着一张六人座的餐桌,还有两个位置空着。见陆两两过来,他拿掉了原本放在凳子上的外套:“坐这儿。”

另一边的楚辞熟络地,带着平时没有的尊敬,招呼南澄妙:“南姐,您坐我旁边。”

“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狗腿?”南澄妙狐疑地打量他,认定,“你有阴谋。”

一腔敬意喂了狗,南澄妙根本不配拥有他的笑。

楚辞悻悻然收回笑脸,转而发送一个直白的鄙视:“我还是去尊敬老罗吧。老罗才是‘一字之师’。”

南澄妙这才恍然大悟,怪他:“你这人一点都不直接,早说清楚呀。”

楚辞对这个强词夺理的女人很生气。

言再钩着楚辞的肩,背出了一首打油诗:“莫生气莫生气,气坏身子又何必。气出病来无人替,你若气死我如意。”

楚辞:“你才气死。”

时间倒退到早上。

高三(7)班的黑板上特地留出一块地方,由班里的学生按照学号顺序负责每天在上面写一句名人名言或者谚语、古诗词……只要能够励志撒鸡汤,说点人生哲理的句子,都可以。

今天轮到南澄妙。

她写在黑板上的句子是这样的:

“糟糕的生活就像强奸,要么享受,要么反抗。”

班级同学被这句话的尺度所震撼,无一不对南澄妙竖起大拇指。

南姐,你牛。

上午第一节语文课上,老罗依照他的习惯提前走进班里。站在讲台前,他摸着下巴的胡楂,对黑板上的“每日一句”细思了几秒钟,拿起粉笔,在全班的瞩目中,对这句话进行了修改:

“糟糕的生活就像强奸,要么忍受,要么反抗。”

“职业病使然,我改了个字哈。”放下粉笔,他边摩挲着沾着粉末的指尖,边跟同学们闲聊,“强奸这个词,绝对不能用享受来修饰。就算实施者是你们的男神女神,也不能享受。这是一个有道德的守法公民对非法行为的坚决抵制。”

老师当久了,什么道理都能信手拈来,什么事情都想教给学生。

“其次,做人要自我要求,千万不能麻木到去享受糟糕的生活。对于不尽如人意的生活,忍受只是暂时的,当积攒的力量足够去反抗的时候,你还是会选择反抗。所以,反抗是必然的。总之,人要有韧性,要对这糟糕的生活勇敢say no(说不)!”

收敛起说最后这句话的豪情壮志,他望着座位上一张张年轻的脸庞,真诚地祝福:“但是,我希望你们未来的人生坦荡如康庄大道,清风朗月相伴,一路繁花盛景。”

吵闹的食堂,陆两两咬着筷子问:“你怎么会想到摘抄那句话?”

南澄妙:“就是觉得这话有点道理。然后想给大家平淡的高三加些劲爆点的回忆。”

“南澄妙以前还干过一件事情。”言再吞下口中的食物,提起两年前,“她高一也跟我们一个班。有次英语课,我们要做presentation(主题介绍),这姐们上去给同学们介绍了杜蕾斯。”

“杜蕾斯?”陆两两眼睛都瞪圆了。

南澄妙解释:“杜蕾斯每次的广告文案都很有创意!我是想让大家了解一下人家的idea(创意)!”

陆两两对南澄妙再次竖起大拇指:“南姐,你真牛。”

言再说:“正好那时候的年级组长巡逻到我们班门外。然后,她就被叫家长了。”

南澄妙配合地发出一声壮士扼腕的长叹,接着低头往嘴里扒拉米饭。

“其实……”祝贺这时候插话,“南澄妙的家长也挺酷的。”

那时候他正好在老师办公室,恰巧听到年级组长与南澄妙父亲之间的对话。

年级组长说:“南澄妙在课上给同学介绍杜蕾斯。”

南父问:“老师,请问有哪条校规说,我孩子不能在课上介绍杜蕾斯的吗?”

年级组长摇头。

南父接着问:“那我孩子平时吸烟喝酒打架吗?”

年级组长否认。

南父说:“那我很奇怪现在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我女儿学习成绩可能不是特别出色,但她热爱生活,善于发现。我为她的思想开阔而感到骄傲。作为家长,我不能给我女儿拖后腿,也请老师们,不要禁锢她的想法。”

时隔两年,他仍可以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一桌人都被南爸爸说的话感动。

南澄妙清了清嗓子,矜持地说:“对,我爸就是这么一个酷boy(男孩)!”

4

吃完饭,一行人起身准备把餐盘送到回收点。

江珧走过来,叫住顾律己:“阿律,我找你有事,能谈一谈吗?”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朝陆两两看去,包括顾律己。

场面僵住,江珧笑了一下,没有以往在顾律己面前的伏小做低,也没有在其他人面前的趾高气扬。她平和地看向陆两两:“你不介意吧?”

江珧变了。

陆两两心想。

对比她第一次找上门说的话,现在一句话把顾律己的归属权主动划到陆两两手上的做法,简直判若两人。

“你问错人了吧,我不叫阿律。”陆两两避而不答,对其他人说,“你们不去放餐盘?那我先走了。”

说完,她逃似的离开原地。

食堂后面是一大块尚未规划的荒地,后来被食堂职工们种了各种蔬菜瓜果,再后来学校弄来一些简单的室外锻炼器材。不过这块地方向来是食堂阿姨们的天下,除了老师们偶尔来拔几棵菜之外,很少有学生能过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

顾律己双手插在兜里,背靠着一个秋千杆,询问的声音平稳冷静,直视着几步之外异常沉默的女生。

他本来没必要出现在这里,能跟江珧说的他早就说清楚,接不接受都是她的选择。

但,如今的顾律己明白喜欢一个人的感受。尽管被喜欢的他不需要为她的感情负责,可顾律己还是想再告诉她一回。

江珧在附近的一个位置坐下,语气坦然:“我想有一个告别初恋的仪式,所以才来找你。”

这句话在她心里徘徊了很多遍,终于飘到了她想说给他听的人面前。

今天没有风,天空蔚蓝无云,是个以后能拿出来回忆的日子。

江珧笑意浅浅,迎上顾律己的目光。

他有点诧异,更多的是欣慰,不过他仍然保持礼貌地没有出声,尽职地在这场仪式里扮演倾听的角色,帮助她完成她想要有的告别仪式。

“喜欢你,真的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她回忆着,“就因为有次你抬眸太好看,我就喜欢你到现在。”

高一那次出去玩,天忽然阴了脸,下起雨来,她们跟另一拨人避在一个屋檐下。

顾律己就在这时候出现在她的视线中,裹着斜风骤雨席卷而来。

他走到那群人面前,用手胡乱拨了拨头发,抬头那瞬间,眉如剑,眸似星。

霎时,天清气朗,她原本被雨水浇灌得潮湿的心,开出一朵小花来。

第一次遇见他的悸动,仍然铭记在心。让她一想起,就不自觉地微微笑。

江珧嘴角边的梨窝绽开,明艳的脸庞更加夺目:“我原本很害怕,以后不会比喜欢你,更炽烈地去喜欢别人,所以努力想要争取,绝对不能让自己后悔。可这两天我才发觉,如果我的真心没有被你认真对待,那我的喜欢也就不值得了。”她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夸父逐日的坚持,做一朵向日葵也会累的。”

“顾律己,我要收回对你的感情了。”

顾律己合上眼,头歪到左侧轻轻地点了一下,表示接受她的这句话。

“对不起。”

以前对她说这三个字是拒绝,这次是他无比诚挚地向她道歉。

江珧摇头:“不怪你。说起来我也给你造成不少困扰吧?”

顾律己摇头。

其实是有困扰,但比起她错付的感情,这些都不值一提。

“以后做个陌生的同学吧。”她盯着地面上的某个点,笑容僵硬,像是花了大力气维持面上的和平,“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好。”他想了下,“谢谢你的喜欢。以后你会遇到恰好也喜欢你的人。”

他转身,走出了江珧稚嫩青涩的单向感情里。

她的眼泪无声地滑落,这是她喜欢了将近三年的人,现在依旧喜欢,以后说不定还会喜欢。

可是,人嘛,总要先喜欢自己。

陆两两手拄着腮,斜侧着身,不停偷瞄后面的空座。

顾律己怎么还没回来?有那么多话可以说吗?他们会说些什么……

脑子里积攒的问题越来越多,直到她意识到自己对后桌的过度关注,才收回视线,假装在做题,笔尖却在铺开的草稿本上胡乱地画着无用的线条。

“你在乱画什么?”身后乍然响起顾律己的声音。

陆两两压下嘴角的弧度,头也不扭地傲娇回复:“关你什么事。”

言再打断他们,问出了陆两两也想知道的问题:“阿律,江珧找你什么事啊?”

“关你什么事。”顾律己现学现用。

言再吃瘪,横了横心,搬出陆两两:“两两也想知道。”

竖着耳朵注意听的陆两两赶紧撇清自己:“谁说的,你别把什么事情都推我身上。”

“这天没法聊了。”言再愤怒地留给他们一个后脑勺。

当然,这种泄愤的举动,并没有引起其他两人的重视。

顾律己拉住也准备撤的陆两两:“刚才跑得很快啊,就那么迫切地把我扔下,让我跟人聊天?”

陆两两扯了半天,也没把卫衣帽子从顾律己手里夺回来,只好放弃,反驳道:“我扔得了你吗大哥?”

“我不管。”他又开始耍赖,“陆两两,你没听说过贵重物品请随身携带吗?”

“那顾律己,你说清楚,到底是你不是人,还是你是个东西?”

南澄妙听到这句话,扑哧笑出声。

顾律己的脸,妥妥黑了。

5

第二天晚上,陆两两裹着南澄妙的睡袍,盘腿坐在南澄妙宿舍的飘窗上。

微博上说,今晚会有百年一遇的狮子座流星雨。

说不上是“百年一遇”还是“流星雨”更吸引她,总之,下了晚自习,她答应南澄妙一起看流星雨的邀约,来到南澄妙的宿舍。

离流星雨出现的时间还早,南澄妙准备了一茶几的小零食,跟陆两两开启了想到什么聊什么的深夜座谈会。

“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陆两两插嘴。

南澄妙白了她一眼:“小同学不要这么皮。”她回到说八卦的情绪,兴奋地往下说,“文科(1)班有个女神,温温和和,白白净净,成绩也很好,真的是天仙妹妹一般的存在。他们班上有个男生,长相丑,成绩差,很不起眼,从高二下学期开始,每天早上给天仙妹妹送一瓶真果粒。”

她留了个白,喝一口奶茶,等到陆两两用眼神无声地示意她往下说时,才继续:“上周,天仙妹妹就跟这个男生在一起啦!1班的女生全都在咆哮,为什么天仙妹妹会瞎了眼?”

陆两两抱着膝盖,软软糯糯地总结:“这才是真爱吧。”

“不是真爱,是天仙妹妹见的世面太狭窄。”南澄妙摇头,“让她来我们理科班试试。顾律己天天给你送牛奶,怎么就没见你跟他在一起。”

不值得啊,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南澄妙深深地为漂亮妹妹而惋惜。

“可见天仙妹妹答应那个男生,不是因为送牛奶的原因。”她想起上次跟顾律己的冷战,眼眸微垂,“再说,顾律己给我带牛奶,是因为我跟他换豆浆啊。”

陆两两的营养豆浆那么不好喝,顾律己这还不算是真爱吗?

旁观者清的南澄妙都想扒开陆两两的脑袋,把她大脑皮层里面那根迟缓的粗神经给接上。她双手环抱前胸,挑明:“可是我觉得,顾律己喜欢你。”

房间里流淌着柔和的轻音乐,灯光熄灭,只留下一盏落地灯。她的话在这样静谧的环境里,仿佛是投下的一颗炸弹。

“你是看我快要睡着,在帮我提神吗?”陆两两逃避地把脸埋在膝盖中间,“聊别的八卦就好,为什么一定要说这个?”

“聊什么能比八卦你和顾律己更有意思!”南澄妙拒绝转移话题,越说越兴奋,“真的呀。我跟他同班这么久,还没发现他对哪个女生这么亲近的。你看啊,每天早上给你带牛奶,帮你喝豆浆;你热的时候,他在后面帮你扇风;你冷的时候,他起身去关空调。你生病的时候,他送你去医务室,还给你送作业……”

陆两两忍无可忍,从茶几上拿起一个小泡芙,粗暴地塞进南澄妙的嘴里:“请你闭上这张吧啦吧啦的小嘴。”

再让她掰扯下去,陆两两都要信顾律己喜欢自己这件事了。

微红的耳垂藏匿在昏暗的光线里,陆两两看着玻璃窗上模糊的倒影。

她现在最怕表错情,也最怕“我觉得”三个字。

可明知道不可能,还是会为了这些小事面红耳赤,心跳加快。

陆两两,你可真出息。

刹那,一阵疾风骤雨般的摇滚乐响起,南澄妙咻地从地上蹿起,关掉手机闹钟。

“11点15啦,还有15分钟流星雨就出现了。”

她已经把一分钟前的座谈会抛到脑后,像个拍拍手就走得干脆利落的渣男,扔下还停在上个话题迟迟不能回神的陆两两。

“我们要不要去楼顶啊。这里的视线不太开阔,我怕看不见流星雨。”

陆两两反应慢半拍:“好。去吧。”

她需要吹冷风,好让晕乎乎的脑子清醒起来。

6

楼顶离她们还有三层楼。

电梯已经停止运行,黑灯瞎火中,两个胆子不怎么大但很想去楼顶的人背贴着背,高高举着发出微弱光亮的手机,一个朝前一个向后,走在阴森的楼道中,一步一步蹒跚地向天台移动。

跨上最后一级台阶,打头的陆两两率先推开通向天台的铁门。

“别堵门口,进去啊。”背靠着她的南澄妙小声催促。

对于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南澄妙的心里就有点发毛。

“有人来了!”

“谁谁谁?宿管阿姨吗?”

“说了这里正对门口,言再你个傻子说什么方位好。好个屁啊。”

慌乱的惊呼中,传来顾律己上扬的语调:“陆两两?”

随后,几点猩红掉在地上,没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陆两两认出了声音的主人,半眯着眼睛努力辨认,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几道比夜色更浓重的身影,遂放下戒备走了进去:“是我,还有妙妙。”

身后的南澄妙探出头,高兴地跑过去跟言再他们会合:“呀,你们也在啊。”

天台很大,夜色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显得这里格外空旷寂寥。

陆两两下意识地拉拢原本有些敞开的长睡袍,将自己从头裹到脚踝。

顾律己打开手机的照明灯,走到已经变成一个粽子的陆两两身边,伸手帮她把睡袍的帽子扣在头上。

“吓到了?”

推开门的一刹那,他注意到陆两两呆滞了几秒。

“嗯。我一打开门,就看到几个红点飘在半空,我还以为……”她不好意思地压低嗓子,含糊地说,“是鬼火。”

她脑子里装的东西为什么这么搞笑,顾律己被“鬼火”逗笑了。

“你家鬼火这么小一点啊。”说完,他又开始哈哈哈大笑,手机的光都被他带得一抖一抖的。

“我又没见过。”她忍着羞,弱弱地辩驳,“你未成年就抽烟你还有理了。”

他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

陆两两没说,她从小就抽出她爸爸的烟盒,闻里面醇厚的烟草香。

“阿律,你在笑什么呢,来跟我们说说啊。”

楚辞他们受了次惊吓,已经把观星方位挪到另一头,隔着一段距离喊话。

顾律己止住笑正要开口,嘴巴一下子被捂住,一股柚子香忽然萦绕在他的鼻息之间。睡袍袖口毛茸茸的触感碰到他的脸,有点痒。

他定定地看着近在眼前的陆两两,自以为凶狠地瞪着他,丝毫没注意两人之间的距离,吐字清楚:“不许说话。”

深邃似黑夜的眼睛染上他都没察觉的柔软与笑意,他调皮地眨眨眼皮,仿佛在说:好,我答应。

陆两两也是这么以为的。

她缓缓放开。

顾律己的声音立刻响起:“刚……”

陆两两随即又捂上。

他嘴边的笑容加深,腹腔震动得像里面有只扑扇翅膀要起飞的鸟,即将冲破胸膛。

“幼不幼稚啊你。”

隔着一层珊瑚绒,顾律己轻揉她的发顶:“逗你好玩啊。”

时间已经到11点30分,但说好的流星雨迟迟没来。

他们也不着急,新闻里预估的时间本来就不会很准确。几个人索性关掉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就着几不可见的月光,盘腿坐在地上。

南澄妙问:“你们怎么会想到来看流星雨?”

楚辞大大咧咧,掩盖着心虚:“百年一遇嘛。我对这种字眼最没有抵抗力了。”

“我们在打赌。楚辞要是再不找点什么借口做别的事,这个月剩的生活费就该输光了。”顾律己不留情面地让楚辞马上垮台。

祝贺说着马后炮:“楚辞同学,你不打赌,我不打赌,你的一千块不会输。”

“我可去你的。就你赢得多,有本事还回来。”

“嘻嘻嘻,我没本事。”

“那这个月你们轮流请我吃饭,要不然我得饿死。”

言再:“谁理你。”

几个人说得正兴奋,面向门口的祝贺察觉到门内透出来的光亮,神色一凛:“有人来了。”

他们几个显然已经遇到过很多次这种情况,熟门熟路地四下散开,躲在楼顶上的各种建筑体后面。

坐在言再附近的南澄妙,被言再牵着藏到储水器后头。

顾律己立刻起身,把陆两两拉起来拽进怀里,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手臂压下来的力量让她弓着身,两个人猫腰躲到集热器背面。

原本还克制脚步声的宿管阿姨噔噔噔上了天台,手电筒的强光从左到右晃了一遍,没发现人影。她厉声说:“都出来!你们几个不睡觉,半夜在天台上吵吵闹闹的,像什么话。”

等了会儿,依旧没有人站出来。

阿姨堵在门口,防止有人从这里逃走。她拿出对讲机:“再上来几个人,学生们躲起来了。”

学生公寓的纪律一直很难抓,被分派到这边的宿管阿姨很想抓个典型,来次杀一儆百。

听着这句话,陆两两已经在预想明天早上全校通报批评的场面,她的心在打战,但还是不死心地想挣扎一下。她冰凉的手让顾律己觉察到她的不安,手掌轻轻在她背上拍了几下,贴着她的耳朵悄声说:“别怕,跟我走。楼顶另一边还有一扇门。”

温热的气流扑进她的耳里,蔓延至心间,方才的无措立时被驱走。

陆两两踮着脚,悄声跟着顾律己,从一个掩体挪到另一个掩体。

学生公寓左右两边都设置了楼梯,所以楼顶上也有两道门,恰好顾律己都有钥匙。

过了一会儿,对讲机再次响起:“我们马上到了。”

宿管阿姨终于放下心。手电筒胡乱扫射的光束不知道瞄到了谁,她大喝一声:“看到你了,还往那边跑什么呀,那边的门都锁住了。”

抓到一个学生犯小错误,宿管阿姨就会有奖金,所以宿管阿姨在这方面一向是不遗余力。

陆两两被突如其来的这声喊话给吓得打了个激灵。

顾律己低骂一声,趁光束定格在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身上的时候,拉着陆两两往前小跑起来。几秒的工夫,就到了另一扇门前,楚辞已经等在门口。

顾律己把陆两两藏在他的身前,接着从兜里掏出钥匙,迅速打开门。

几个宿管阿姨都已经来到楼顶,她们根本没想到学生们全都转移到了另一边的出口,还站在原地喊话。

“你们都出来,别藏了。”

“早点出来认错,早点回去睡觉。”

“再不出来小心我们去调监控。”

楚辞轻蔑地“嘁”了一声:“我还真不信能被抓到。”

他让顾律己带着陆两两先进去。

他站在门口,给其他还没到达的三人发送信号:“流星雨来啦!”

楼道里的感应灯啪地点亮,天台上剩下的几人见门已经打开,也都顾不得暴露在手电筒下,赶紧直起身往这里跑。

楚辞的嘴真的很灵,流星雨就这么被他叫来了。

陆两两的下巴被一只手轻轻捏住,带着她面向门口。

顾律己说:“给你看一眼流星雨,然后我们就要逃命啦。”

漫天星斗在上,愿我爱的人无病无灾。

她的脑海里闪过外公、徐女士、陆初见、爸爸,还有……顾律己。

7

今天晚上绝对是陆两两十七年人生中,最刺激紧张的时刻。

他们在楼顶上逃过一劫,上一秒在混乱间看到流星雨的陆两两,下一秒就被顾律己带着一路往下冲。

楼道口的感应灯一层一层逐渐亮起,跑在前面的楚辞跟祝贺两人,逃跑的速度快赶上跑酷级别的选手,转眼间就已经下了几层楼。

陆两两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汗湿的手只能被顾律己紧紧握住,两个人的脉搏似乎在这个时候统一成一个频率。

直到来到5楼,顾律己用楼层卡刷开安全通道,陆两两才回过神,她跟错人了。她应该跟着南澄妙,一起回7楼的。

但此时已经来不及,又有脚步声从楼下正在往上赶来。

顾律己推开安全门,路过几扇房门,用钥匙快速打开518的门。

他把陆两两推进去:“这是我的房间,你先自己待着。”

然后合上门,拔掉钥匙,等在门口。

房间里亮着灯,陆两两无心打量,她侧着脸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

顾律己在外面等了会儿,就看到有人追来。他斜靠在门上,故意说:“老师,早知道是你在追,我就不跑了!”

这个值班老师,他很熟悉,经常逮到他们半夜打游戏、夜不归宿什么的。

顾律己他们惨不忍睹的德育分,一大半是这个老师的功劳。

值班老师累得气喘吁吁:“宿管阿姨说有几个学生快闹翻天了。我就知道是你小子,都不用去猜是谁。”他推心置腹,真情实感地劝着,“律哥,咱就不能消停一段时间吗?”

顾律己苦着脸,也是一脸诚恳:“老师,新闻上都说是百年一遇的流星雨,学校难道不准我们开阔眼界吗?”

“你不如明天去问问校长。”值班老师的声音变得严肃,“明天交2000字检查,全校通报批评,周一在国旗下做公开检讨。”

“行吧,我知道了。”

目送值班老师离开,顾律己松了口气,再次开门进入房间。

陆两两忙退开几步,等他合上门才问:“刚刚不是可以一起进来的吗?你为什么留在外面等着被老师抓?”

顾律己在玄关换了拖鞋,又拿出一双鞋摆在她面前,用下巴示意她换上。

“我拿钥匙开了楼顶的另外一扇门。”他解释,“老师就知道今晚的人里面有我了。”

“为什么?”

“住这里的学生里,只有我有钥匙。”

陆两两更不解:“这又是为什么?”

顾律己看她换好鞋,领着她走进去。

“因为这栋学生公寓是我的。”

这话说得像谈论天气那么自然,但陆两两莫名有一种“天凉王破”的感觉。

她瞪大了眼睛:“大户人家果然不一般。”

顾律己警告性地给她一记眼刀,指着沙发让她坐下:“等晚一点,我再把你送到7楼。”

“喝水吗?”他不等回答,从饮水机里倒了一杯温水递给陆两两,接着说,“今晚抓到一个我就足够了。宿管跟值班老师现在应该继续安心睡觉了。”

公寓的每层楼道都有监控,平时不会去查看。可今晚要是一个人都没逮到,说不定还真的会去调监控。

陆两两捧着水杯:“这不就是牺牲你一个,幸福我们大家?”

“你说呢?”

“嘿嘿嘿,这多不好意思啊。”

顾律己在她对面坐下,玩笑似的:“真不好意思的话,那你答应我一件事呗。”

“你这个有点老套啦。”

“我不管。”顾律己靠在椅背上,“你只说答不答应。”

“行吧。”

谁让你是唯一被抓住的倒霉蛋呢。

手机发出一连串嗡嗡声,其他人开始在群里相互询问。

楚辞:大家都安全吗?

祝贺:逃出生天。

南澄妙:@陆两两,你在5楼吗?

言再:我的老天鹅啊!我居然进了女生楼层!女生房间! @阿律,你等下来认领我。

楚辞:5楼男生楼层发来贺电。

祝贺:贱贱,情绪不要外露,你是见过世面的人。

陆两两:我在5楼,等下我就上去。

楚辞:@顾律己,你是不是被抓到了?

顾律己:嗯。

言再:阿律不下地狱,谁下?

用户【言再】已被群主【顾律己】禁言30天。

顾律己:检查通报做检讨一条龙,你们可以来认领了。

楚辞:好的,我帮你写检查。

祝贺:我去找公开检讨的发言稿。

陆两两:你们都好自觉啊。

顾律己:习惯了。

呃,到底是习惯了一起分担,还是习惯了检查通报做检讨这种一条龙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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