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威胁旁人听着没什么要紧,可落在聂衍耳里,愣是让他停了手。
他垂眼看着秦有鲛,和蔼地笑了笑:“你当知道,我最恨的是什么。”
龙族睥睨天下,最恨人威胁,当年他若是肯受天狐的胁迫,与那人完婚,后来天狐也不至于因着太过畏惧龙族而挺身走险。
秦有鲛自然知道这一点,但见聂衍停了手,他还是笑了:“你总归是恨我的,让你多恨些也是无妨。”
却邪剑带着凌厉的风声横在了他面前,聂衍抬手,四周开始落下厚重的结界。
秦有鲛的动作倒是快他一步,朝天上扔了一只纸鸟,那纸鸟又轻又小,在结界落下之前就飞了出去。
“你可以杀我,但我一定会让坤仪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他浅笑,负手而立,任由结界在四周砸了个结实。
聂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她拿你当师父,你拿她当筹码。”
“这天下若有人能成为胁迫龙族的筹码,那可是天大的幸事。”秦有鲛深深地看着他。
结界内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
坤仪从睡眠里惊醒,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摸,没有摸到聂衍。
她起身,接过兰苕递来的茶,皱眉问:“侯爷去哪儿了?”
兰苕答:“宫中传话,让侯爷面圣去了。”
坤仪皱眉,总觉得有些不安,拢了披风起身,她站在窗边往外看了看。
一只纸鸟飞在院墙外的天上,急吼吼地扑扇着翅膀,侯府院墙外有法阵,它进不来,直发出僵硬古怪的鸟叫声来。
坤仪眯眼看了许久,吩咐护卫去将它带进府。
有了凡人掩护,纸鸟顺利地进到了她的房里,开口就是秦有鲛那熟悉的语气:“爱徒,为师有难。”
这话坤仪听得不少,小时候秦有鲛误入花楼,喝了一坛三百两银子的酒,也是派这么一只破鸟来知会她的,是以,坤仪翻了个白眼,漫不经心地坐下来,听他这次又惹了什么麻烦。
然而,接下来的话,却是将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所嫁非人,意在宋家江山,我若下落不明,则是为他所害,你修为低微,莫要替为师报仇,明哲保身即可。”
屋子里众人脸色皆是一变,坤仪下意识地就扭头道:“鱼白,将门关上。”
“是。”
纸鸟传完了话就自己烧了起来,火光在屋子里亮了又暗,映得坤仪的脸色十分难看。
秦有鲛是她师父,她不信聂衍会下这个狠手,可师父这话又不像是诓她的,听语气里的焦急和担忧,想必他正面对着危险。
聂衍又恰好不在……
“主子,恕奴婢多嘴,国师修为高深尚且不能自救,您就万不要去掺和他们的事。”兰苕死死地抿着唇,“听了就听了吧。”
她是个自私的人,她才不管什么家国大事你死我活,她就想要她家主子活得好好的。
坤仪白着脸转过头来,眼神有些恍惚:“兰苕,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秦有鲛是当下少有的修为高深还愿意护皇室周全之人了,他若被害,那谁还能制衡上清司?到时候这天下,便是上清司的人说了算,那皇兄将如何?她又将如何?
他们宋家的先祖也是马背上得来的天下,没有一代人是软骨头,又岂能看着卧榻之侧他人酣睡而无动于衷。
况且,况且秦有鲛是她的师父。
幼时皇兄害怕她,不肯拉她的手,是秦有鲛板着脸将皇兄带出去看了真正的妖怪,教他血浓于水,教他爱护幼妹,她才有后来的好日子过。也是秦有鲛,在她数次遇见妖怪的时候踏云而来将她救出。
还是秦有鲛,在她生辰思念父母的时候,给她做十分难吃的长寿面。
她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又怎么可能听着他身处危难而坐视不理。
“主子!”兰苕低呼。
坤仪恍若未闻,她径直跨出房门,一路快走,绕过回廊,走过前庭,一路上拖曳到地的裙摆带得路旁的花枝窸窣乱响。
侧门就在前头不远,她呼吸有些急,三步并两步地上了台阶就想去拽门。
然而,先她一步,侧门自己打开了。
夜半扶着人进门来,抬头就对上了坤仪那张明艳不可方物又满是焦急的脸。
他一怔,下意识地就想退出去。
“站住!”坤仪哑声喊。
聂衍听见了她的声音,身子僵了僵,飞快地拂开了夜半的搀扶,夜半直皱眉,不放心地虚扶了他好几下,见他能站稳,才勉强笑着冲坤仪拱手:“夫人怎么这个时候要外出?”
怎么还恰好走了这个侧门呐。
深呼吸将气平顺下来,坤仪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脸色苍白的聂衍:“你受伤了?”
“无妨。”他负手而立,没有与她对视,只道,“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些麻烦。”
“那哪是一点麻烦,简直是拼了命地要置侯爷于死地。”夜半嘀咕。
“夜半。”聂衍冷斥。
浓厚的血腥味儿从他的衣裳下透出来,坤仪急了,吩咐鱼白和兰苕:“将侯爷扶进去。”
然后转头瞪着夜半:“出什么事了,你同我说清楚。”
夜半畏惧地看了聂衍一眼。
“看他做什么,看我!”坤仪怒斥,天家的气势霎时上来了,惊得夜半一低头,竹筒倒豆子似的道:“圣上突然召了侯爷入宫,说要商议要事,谁料却是要侯爷将上清司一分为二,交一半给秦国师。侯爷不明所以,没有答应,秦国师却以您做要挟,说若不答应,就让您与侯爷和离,侯爷气急,拂袖出宫,却不料在出宫的官道上遇见了埋伏。”
外头天还没亮,宫城附近是有宵禁和夜防的,若非圣上之意,谁能在这地方埋伏下那么多道人来?
坤仪听得直皱眉。
她师父是疯了不成,这种朝政大事,也能拿儿女情长来做威胁?属实幼稚,上清司眼下就算势大,也没理由一上来就要人交权的。
至于皇兄,皇兄确实一直有杀聂衍之心,她没法说什么,但三更半夜让人进宫,又在官道边埋伏,着实也是过于急躁,且还容易寒人的心。
她想了想,招手叫来自己身边的护卫,吩咐道:“替我给国师传个话,他欺负了我的人,便给我送最好的伤药来。”
护卫拱手应下,接着就出门了。
夜半欣慰地道:“主子被国师那番言语气得不轻,幸好夫人还是明事理的,愿意站在他这一边。”
“我是他夫人,不站他这边还能站谁那边。”坤仪嘟囔,“我师父也真是的,怎么能做出这等事来。”
说是这么说,她心里还是有疑窦的,叫护卫去传话也不是真的为了什么伤药,而是想看她师父是不是还安好。
结果一个时辰之后,护卫来回话:“国师气得不轻,将属下赶出来了。”
“你看清楚了,是国师本人?”坤仪低声问。
护卫点头:“除了国师,少有人能直接将属下从府内扔到大街上。”
坤仪:“……”
所以,那只纸鸟还真是传的胡话。
气得翻了个白眼,坤仪转身回屋去看聂衍。
聂衍伤的都是皮肉,但血淋淋的看着吓人,她仔细替他洗了伤口,又替他上药,手刚碰到他的手臂,就被他翻手抓住了。
然后,这位当朝新贵、上清司权柄、被无数人视为最大威胁的昱清侯爷,问出了一个无比幼稚的问题——
“我和你师父同时掉进水里,我们都不会水但你会,你只能救一个人,你救谁?”
坤仪:……
她是来给人当夫人的,不是给人当相公的,为什么也要面对这种事?
哭笑不得,她伸手抚了抚他的手背:“救我师父。”
眼神一暗,他抿了抿唇:“那我呢?”
“我陪你去死啊,等到了阴曹地府,阎王爷一查我这死因,肯定觉得我特别可怜,说不定下辈子还让我跟你在一起。”坤仪手托着下巴,眼眸亮晶晶的,“到时候我就不要生在皇家了,生在一般的富贵人家就行,然后嫁与你,我们离水远些,过一辈子安稳日子。”
神情微微一滞,聂衍没想到这问题还能这么答,有些没回过神来。
坤仪噗哧地就笑出了声。
她笑得明艳,仿佛完全不觉得这个问题是他在要她做选择,反而愉快地畅想起来:“我要不是公主,你不知道还会不会遇见我,像你这样前途无量的少年郎,怕是一出生就要与人定亲,到时候我只能眼巴巴地拉着你的手,问你——”
“公子,我和你未婚妻同时掉进水里,我们都不会水但你会,你只能救一个人,你救谁?”
媚眼如丝,她睨着他,轻轻摇晃着他的手指,等他作答。
聂衍闷哼一声,手臂上的伤口流出一抹血来。
坤仪吓了一跳,一边拿白布来擦血,一边恼道:“受伤了就老实些躺着,乱动什么呀。”
夜半站在旁边,眼观鼻口观心,心里暗自唾弃自家主子,回回都用这招,真是太无耻了。
更可气的是,坤仪还就吃这一招,什么救谁不救谁的,她现在满眼都是他们家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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