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贾是最会趋利避害的,眼瞧着那新来的小子软硬不吃,刀枪不入,就算是有再大的火气,赵钱两家看看自家的账面,也就按下来了。
这么拼下去不是个办法,他们是来赚银子的,没道理反让别人把银子赚了回去。
于是两家的掌柜带着五大家族的掌事,一起亲自去徐武卫跟前与他作揖:“劳烦大人引我等见见你家主子。”
一个来历不明,连名姓都没听过的人,怎么可能是什么真的商贾,几家掌柜想了这么久终于想明白了。背后若没有人,这人收的粮又怎么会送去城主府。
西城已经被妖祸弄得破败不堪,虽还有数十万人存活,但要说谁还有本事弄得他们这么走投无路,那只能是刚进城的这一拨人。
而这一拨人里,最高深莫测的,便是那传闻里权倾一方的昱清伯了。
钱掌柜毕恭毕敬地抬了二十石白净的大米做为敲门砖,站在徐武卫面前,将刚进城这一支援军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末了恭顺地道:“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各家府上都有地还有粮,想看看大人们需不需要。”
徐武卫一点也没手软地收了二十石米,然后就十分爽快地引他们去了城主府里坤仪住的院子。
原本还算恢弘的城主府,眼下到处都搭着小草棚,草棚里住着许多叽叽喳喳的妇女,后头好一些的厢房里也塞满了老人和幼童,一路走过去吵吵嚷嚷的,嘈杂非常。
掌柜们哪里见过这架势,都纷纷抬袖掩鼻,皱眉而过,走在中间的赵家掌柜还小声嘀咕:“救这么些没用的玩意儿,真是浪费米粮……”
精壮的男子好歹还有一把子力气,能干活儿,女人在他眼里就是吃白饭的,除了生孩子,半点用也没有,如何该在这城主府里,反让男人都去住外头的校场?
正想着呢,前头院子门口就出现了个长得分外清秀动人的姑娘。
“劳烦几位进来稍等片刻。”她端捏着双手,微微屈膝,“殿下稍后就过来。”
几家掌事不由地多看了她两眼,前头的钱家掌柜却是不乐意了:“我们请见的应该是昱清伯爷,何须惊扰殿下?”
兰苕皱眉,看向后头的徐武卫,徐武卫朝他们拱手:“各位要见的,应该就是咱们殿下。”
几人怔愣,纷纷交换眼神。
殿下,当今的坤仪公主?这娇女子能说个什么,倒是比昱清伯爷好糊弄些。
神色轻松两分,这几人恭敬地行了礼,就进去桌边坐下了。
刚一坐下,旁边水灵灵的丫鬟就开始上菜。
这位殿下贴身就只带了两个丫鬟,但这两个丫鬟是当真好看,杏仁眼瓜子脸,看得几个掌柜的心猿意马。
赵掌柜一开始也瞧了,但瞧着瞧着,他一扫桌上的菜色,脸色瞬变。
“老钱。”他拽了拽身边人的袖子。
钱掌柜将目光从丫鬟的身上收回来,纳闷地低声问:“怎么?”
“你看桌上。”
桌上怎么了,不就是一桌子菜么?钱掌柜正想笑老赵什么场面没见过,竟在这儿大惊小怪起来了,结果自己仔细一看,也惊了惊。
像是事先做好的,这些菜已经没了刚出锅时候的热气,只是尚有余温,但一共八道菜,有一道他最喜欢的糖醋鲤鱼就放在他跟前。
一道菜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赵掌柜最爱吃的肘子、孙掌柜最爱喝的龙凤汤、李掌事爱吃的富贵圆子和周掌事最爱吃的姑苏糕,都一一摆在他们的跟前。
一道菜可以是巧合,但五道菜绝对不是,更何况其中几道压根不是什么常见菜,在眼下的西城甚至只有他们自己家里才有原料。
这位殿下是早料到他们会来,并且连他们的口味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背脊一阵发凉,五个人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再不敢乱看了。
隔断处的珠帘一响,有人进来了。
五个人大气也不敢出,纷纷起身准备行礼,却听得一道分外娇软的声音:“劳各位久等。”
眼前一花,一套红白相间的铠甲在他们面前一晃而过。
“不用这么多礼,坐吧。”她笑着拍了拍桌沿。
要是没有这一桌子菜,他们几个心里肯定会骂这又是个玩世不恭出来瞎搞的祖宗,可眼下,就连赵家掌柜都不敢轻易出气,几个人磨磨蹭蹭半晌,才挺直了背重新落座。
“听他们说,各位掌柜有事吩咐。”坤仪拿起筷子,十分自然地吃起自己面前的三盘菜,十分轻松地问他们:“何事啊?”
“吩咐……吩咐是万不敢当!”钱掌柜擦了擦头上的虚汗,颤颤巍巍地也夹了一块鱼,却没夹稳落进了自己碗里,“我等就是想着,殿下赈灾辛苦,这城里的妖祸又一时难绝,毕竟都是大宋百姓,我等也想替殿下分忧……”
话没落音,桌下放着的脚就被旁边的赵掌柜踩了踩。
来的时候说好是谈生意,这怎么一张嘴就成了分忧了。
钱掌柜吃痛,却没敢表现,只敢冲坤仪笑。
坤仪十分欣慰:“难得城中富户们有这般为国为民的念想,待本宫回朝,当奖赏这位掌柜的才是。”
一听这话,赵掌柜收回了踩钱掌柜的脚,立马道:“我等虽然都是小本生意起家,但在曾经的西边十三城里都是有名声的,未曾遭妖祸的时候,还竞过皇商之位。殿下若有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不管是棉花、布匹还是大米小麦,我们这几家都是足货的。”
他一开口,剩下几个掌柜的都反应了过来,纷纷应和。
坤仪听得明白他们的话中之意,皇商是个好差事,上可吃国库,下可享民银,只是这五家虽然在西城是富裕的,但放在整个大宋来看,未必够得上。
所以她只笑了笑,继续夹了菜吃。
不知为何,这位殿下虽然是他们见过最好看的女人了,但她就坐在这里用膳,就压得他们几位大气也不敢出,甚至开始隐隐后悔自己方才的冒失。
皇商哪里是那么好拿的,不过退几步来说,能拿块匾额也好啊。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周掌事的小声开口:“我等知道殿下有神通,能从盛京取粮,但如今天下都在遭妖祸,蔓延到盛京是迟早的事,殿下若在此处将米粮都用尽了,将来盛京难免粮食短缺。”
“小的倒是有个拙见,殿下可以一听。”
坤仪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说。
周掌事连忙道:“我们五家屯粮甚多,足以解西城燃眉之急,殿下若是愿意,便用一千文一石的价钱都买去,但也希望殿下,能让我五家有个安身立命的一官半职。”
商贾虽有钱,但后世子孙不入科考。他们自己去买官,至多买个七品的,还有被查彻的风险。
可若不入仕途,再多的家财,也总有拗不过权势的时候。虽然眼下他们算是跟公主都说得上话,但这是在西城,若不是这么特殊的环境,他们八辈子也见不着公主一面。
坤仪停筷问他:“家里有子女能入仕?”
周掌事连忙道:“赵家长子才富五车,只是被家世耽误了,他比前任城主也是不差的,以前在西城颇有才名,钱家的二少爷会武,也会一些道术,至于我们后头三家的,都有年龄合适的儿子。”
坤仪挑眉:“竟是没女儿了?”
“有,女儿自然是有的。”周掌事干笑,“只是女儿终究要嫁人,要算外姓……”
他话还没说完,孙掌事就将他拉下来了,自己站起来道:“我家嫡长女会道术,也习过私塾,可以入仕。”
坤仪莞尔,颔首一笑,将筷子放下用帕子擦了擦嘴:“各位慢用,本宫还有别的事要忙,就不远送了。”
几人连忙站起来,恭送她出门。
眼瞧着坤仪走远了,他们才觉得四周的空气轻松了些,不由地跟劫后余生似的喘起气来。
“你个没脑子的!”孙掌事轻踹了周掌事一脚,“也不看看人脸色,坤仪公主不就是以女子之身辅国了?你还敢提外姓。”
周掌事恍然大悟,连连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又问赵掌柜:“依您看,殿下这是允了还是没允?”
赵掌柜脸色不太好看:“难说,咱们开的条件不算好。”
一千文一石的粮食,虽说是按照他们的收购家,一分不赚地出手了,但对殿下而言,这还不如在盛京买粮便宜,更何况她还要搭上五个官职。
但她没拒绝,是因为她知道他们还会主动来求她。
西城原先的粮价是捏在他们手里的,但现在,是这位公主说了算。他们若真的要斗,以这位公主的家底,可以将他们五家嚼碎了吞下。
赵掌柜头一次觉得原来女儿家也能厉害成这个样子。
离开的时候众人再看见那满院的妇女,都没敢再捂鼻了,一个个像霜打了的茄子,灰溜溜地从侧门小路离开了城主府。
桌上的菜没动多少,路过有下人瞧见了,左右看了看,没经过允准就偷摸将这些菜端出去给了旁边住着的几位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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