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坐你的车吧。”唐方提起袋子,“你等五分钟,我去下洗手间。”
“啊?没关系没关系,地铁也蛮好的——”方少朴刚准备好投入地扮演“车厢护花使者”这一角色,享受一下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装作正派面带笑容的感觉,又被女人随时改变主意的权利搞得有点回不过神来。
“那你的车怎么办?”
唐方这是在关心他?方少朴笑开了花:“就放在车库,明天随便什么时候来拿。”
“那太不划算,明天就要付两百四十块停车费。”唐方已把方少朴从她交际环线圈的“外环以外(认识的人)”划入“中环以内(朋友)”的范围,自动自觉为朋友省钱,何况方少朴穿这么漂亮,地铁里挤成梅干菜实在可惜。
方少朴点点头眨眨眼,看着她大步流星出了办公室。拿得起笔杆子,动得了嘴皮子,下得厨房,上得厅堂,还心向着他捂得紧钱袋子,多好。看来上海男人在维持婚姻稳定上的确有一套,钱就该上交给老婆。女人操心钱的时间多了,当然盯着男人的时间就少了。
比光速还快的是什么?脑速。方公子转而脑补起以后可能上演的车厢暧昧大戏:他轻松地抓住把杆,把唐方环在自己身前,下颌稍微一往前应该就能碰到她高高扎起的马尾,被她的发丝拂过脸颊,应该会酥酥痒痒的,像他现在一样。
唐方在隔间里换上小黑裙,悲催地发现一个事实:三月不减肥,四月徒伤悲。长肉和掉肉遵循同一个原理:要么你像多穿了一身棉毛衫裤,要么你像脱掉了一身棉毛衫裤。指望只胖胸不胖腰腿?只有靠隆了。
弯下四十五度角,头贴着厕所隔间的门,唐方学习伊能静老师,把手臂下、背部、两侧、肚子上所有“跑歪的胸脯肉”都肉归原位。马里亚纳海沟在不深V的领口里也十分壮观。低着头唐方吸了一口气,目睹整个海床的海拔陡然升高,她赶紧吐气,提醒自己今夜千万记得避免深呼吸。
外间传来重重的开门和脚步声。
Vivian闷闷的声音问:“卸妆油带了吗?”
“没带,要不再上层遮瑕看看?”听声音像Vivian的助理。
水龙头哗哗响,唐方轻轻把换下来的衣服叠整齐,放入大包中。她化妆包里倒永远备着一瓶小小卸妆油的。
“这就是个商业陷阱!”Vivian愤然的声音盖住流水声。
助理咳嗽了两声,提醒她小心隔墙有耳。
“怕什么!她们敢做,我还不敢说了?”Vivian二十年职场修炼,一朝破功,再也顾不得卖相,连珠炮一样数落着,“谁把谁当成傻子,谁在商业欺诈!这是侵占是吸血!”
唐方却不屑做听壁角的人,身正胆气壮,坦然打开隔间走了出来。
外间只剩水流哗哗。
“唐方?”Vivian是要走人了,可她的助理还会继续是唐方的同事,顿时一脸尴尬。
唐方对她点了点头,取出三个U型夹,抬手把马尾扎成麻花辫,盘成个芭蕾舞发髻。
咣啷一声,隔间里又出来了人,笑嘻嘻的圆圆脸,却是钱辛玫。好像她们公司的女人们熬了一下午,专等下班后来厕所开会。
Vivian冷哼了一声,手中棉签沾了点水,擦拭起下眼睑周围的黑色:“说什么自己无势可仗,原来里应外合给公司下套,做什么主编呢,做演员不是更有前途?”
钱辛玫呵呵呵笑了起来:“唐方啊,你说张炜那句话特别好,心里有屎的人哪,看什么都是屎。我也有一句特别合适:偷鸡不成蚀把米。”
唐方指了指水龙头,淡然提醒她:“便后请洗手。”
钱辛玫笑得不行,压出一大坨洗手液。
隔着钱辛玫和助理,Vivian的眼皮跳了两下,转身义正辞严地责问唐方:“乐食是余小姐耗尽心血创立的,一向也待你们不薄,你和Kelly串通IAIF这种吸血鬼侵占公司,驱赶创始人,不觉得心中有愧吗?”
唐方把唇膏收起,看了她一眼:“没做过,问心无愧。”
眼看着唐方拉开洗手间的门就要走人,Vivian终于顾不得形象脱口而出:“别以为你和周道宁有一腿就有恃无恐,余总和我绝不会看着公司被你们毁掉的!”
门停在了半开半合的位置。
唐方吸了口气,无意痛打落水狗:“再见,Vivian。”
真是遗憾,精明强干手段圆滑如Vivian这样成熟的职场女性,也会有情绪失控吃相难看的时候,不找Kelly却揪着她不放,甚至用男女关系来抹黑,可见抗挫能力太差,骨子里还是欺软怕硬之人。
方少朴眼前一亮,视线固定在唐方锁骨以上以免控制不住往下溜:“好看。”还很有料。
“谢谢。”唐方随手取过椅背上的大披肩搭上,“走吧。”
两人到了车库,方少朴一圈走完愣没找到车,挠挠头:“奇怪,我记得就停在电梯口附近的啊。”
唐方眨眨眼,有点明白他为什么会养秋田犬了:“你——确定是在这层吗?”
“确定。”方少朴斩钉截铁地回答,又开始转悠,车没见着,却意外遇见了周道宁,颇有同是天涯寻车人的知音之喜。
“这么巧。周道宁——”
唐方拉也来不及拉秋田方,眼睁睁看着他欢乐地奔向那深不见底的沙坑。
周道宁手上提着好几个购物袋,正拉开车门,闻声抬起头。
“Sam,唐方?”周道宁目光落在唐方身上,眯起了眼似笑非笑,“真巧。”
方少朴无奈摊手:“我找不着车了,你怎么还没走?”
周道宁提了提手上的虫草包装袋,放进了车里:“要去医院探望一个老邻居,到商场买了点礼物。”
唐方沉默地看向旁边,周五的车库里已经有不少空位。周道宁要探望的可能是在肿瘤医院住院的老刘伯伯。昨天姆妈和爸爸刚刚去过,她实在不知道该送什么好,买了几罐蛋白粉。医院是她最不愿意去的地方,没有之一。
“你们这是——去约会?”周道宁探身把袋子放好,姿态随意地半撑着车门笑问,视线若有若无地从唐方冷若冰霜的脸上掠过。
方少朴笑嘻嘻:“我公司今晚有个酒会。”他才不会否认这种美丽的误会,意识到唐方也没有出声,立刻有点管不住自己的心跳了。
周道宁眉头挑了挑:“你开的什么车?”
“GT3。”方少朴笑着摸了摸鼻子,看了看周道宁的车。他完全理解像周道宁这样的奋斗型精英,为什么大多数都选择奥迪。
周道宁也心照不宣地笑了,方少朴的车也很符合他的富二代气质:“在上海开GT3,快得起来吗?”
“开不快。底盘还常擦地。”方少朴叹气,“不过我现在人老胆小,有唐方在就更不敢开快了。安全第一。”
似是而非的话,唐方无意撇清,以免显得要对周道宁交代什么似的。
方少朴眉开眼笑:“我再找找吧,你先忙,有空一起喝一杯。”
“你走回前面那个电梯口,左转再右转,右手边大概第四辆,有一台白色GT3,上海牌照,尾号88。不知道是不是你的。”周道宁坐进驾驶室,启动车子,“我先走了,再见。”
方少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车屁股。
唐方冷哼了一声:“走吧。”臭屁爱现,一百年不变,了不起啊。呸!
两人顺利地找到车,方少朴摸着方向盘,还没从震惊中自拔出来:“周道宁真的这么神奇啊。”
唐方默默看向车窗外。人家班级的男神,是长得好看而好看。她们班的周道宁,是真的神,很神。
“你和周道宁是大学同学?他一直这么厉害?”
唐方摇头自嘲:“怎么会,他北大,我上师大,不敢高攀,高中同学而已。”
而且不太熟。这句她早想过的台词,竟然被他先说了,的确有点窝塞。
GT3慢腾腾转上马路,外面已华灯初上,璀璨流光,一派繁荣气象。方少朴笑着扭头看了唐方一眼:“唐方你还介意这个?真可爱。其实国内的大学,再顶尖的放在全球也就这样了。你不用妄自菲薄。师大挺好的,中国太缺老师太缺好老师,对不对,唐老师?你那个小助理说了,杂志行业反正没有比你更好的老师了。”
“嗯,因为已经没剩几本杂志还活着了。”唐方笑着问他,“那请问你又是什么大学毕业的,胆敢看不起清北复交。”
“帝国理工学院。”方少朴并无炫耀的口气,“没有看不起。其实纯粹是为了讨好你,刻意踩上一脚。”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唐方算见识到方少朴的正常水准了。人花花,口花花。看着养眼,听着顺耳。
“不过我学的是矿业工程。我家以前在山西投了几个矿,运气不好,我毕业的时候无用武之地,改去卖菜了。”方少朴颇为无奈。
GT3夹在车流中,缓缓往外滩方向开去。
方家原先在湖南跟着生意伙伴投矿,特别顺利,投了十来个就出了一个有色金属矿,不用自己挖矿,直接转手大赚一笔。继而又转战山西,投了几笔九位数,准备搞煤矿自产自销。刚有了起色,就遇到因发生多起矿难后的全省大整顿,停产不说,私矿统统要变成国字头。方家几个矿,估值硬生生缩水过半。有那骨头硬的煤老板去找媒体诉苦,本来估值就砍半的矿,又查出许多安全隐患来。方老板当机立断赶紧出手,不再涉足矿业。
“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你看,我就是典型案例。”
唐方抱着秋田犬头像的靠枕笑着问他:“所以,你现在提着买菜篮在非洲捡彩钻给你妹妹镶包,算是学以致用了?”
方少朴哈哈大笑:“对,一边捡一边漏。所以我其实是捡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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