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易生——”
“嗯?”
唐方轻轻吻上他的眉他的眼:“你的眼睫毛一点也不长,也不翘,没我的好看。可你的瞳孔是咖啡色的,阳光下有点像琉璃,很好看。”
“我也不能样样比你好看,你会压力太大的。”陈易生微微笑,双手摩挲着她的腰。
唐方咬了咬他的唇,叹了口气有点苦恼:“怎么办呢,陈易生,我觉得我爱你爱得有点多,越来越多了——”
陈易生抬起下巴蹭她的唇:“那索性再爱多一点。”
唐方模模糊糊呢喃了一句:“我想试试。”
没有合拢严实的窗帘中间,一线月光柔柔照出了山丘起伏,静静聆听着房间男女的声音。
“几点了?”
“四点了。”唐方看了看床头柜上的小闹钟。
陈易生困困地搂住唐方:“这么早——惩罚得还满意吗?”
唐方含混地嗯了一声。是罚还是赏,天知道。
睁着眼半天,心绪如潮,再不能安眠,唐方看看窗外,终于轻轻挪开陈易生的手臂。
“嗯?”陈易生不依,努力睁开眼皮又耷拉上,“你干嘛?”
“我去外滩,突然想看个日出。”唐方轻声说。
“啊?”陈易生睁开迷蒙的桃花眼,“不是吧?”
唐方自己也笑了:“你继续睡,别管我,文艺女青年偶尔发发神经,几年才偶尔一回,没事的,你别怕哦。”
陈易生挣扎了两秒钟:“下次再去吧,我陪你好不好?”
“真不用。我一时兴起而已。你好好睡。放心,上海最安全了。”
“真不用我陪?”陈易生努力抬起上半身,困死懵懂地问,“你说真心话,万一我不陪你,你心里生闷气就不好了。”
“不用陪。”唐方把他压回去,温柔地吻了吻他,“如果要陪,我一定拖你起来,我可不是那么贤惠的女人。”
“好吧。”铁打的陈易生也有精力不济的时候,强撑着叮咛,“那我睡啦,你别叫滴滴,叫强生大众锦江什么的,上车记得发个车牌号和司机工作证给我。”
唐方轻手轻脚出了卧室,背上久违的尼康单反,走出老洋房大门的时候,黑夜里带着水汽的青草味扑面而来,月色清凉入水,她舒展了一下手臂,回头看了看102的窗户,微笑着快步离开。
弄堂里静悄悄的,路灯寂寥地照在石板路和密集的各色车辆上,弄堂口的门房间还亮着灯,空调外机呼喇喇地吹着热风。拉开人行铁门的时候发出吱呀的一声,警醒的保安师傅推开窗户,习惯性地按下遥控器,车挡慢慢升了起来,广告牌翻转着。
“噶早出门啊?”
“嗯,师傅早,勿好意思,吵到侬了。”唐方挥挥手。
“值班,勿好睏高哦。再会啊,路浪当心。”师傅缩了回去,关上了窗。
唐方沿着愚园路往静安寺方向走,想不起来那些大出租公司的叫车电话了,边走边搜索,试着打了两个,这么早呼叫中心也还要等待。
身后突然有车灯闪了两闪,跟着又闪了两闪。唐方回过头,却是白色的吉姆尼正慢慢靠近马路边沿。
刚才还睁不开眼的陈易生探身出了窗外,哈哈笑着问:“哈喽美女,这么巧,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要去外滩看日出,要不要一起去浪漫一下?”
延安路高架灯火通明,前方是闪闪亮的陆家嘴超高建筑地标。
“上高中的时候,每年国庆节,我们好多同学都约在静安公园门口碰头,沿着南京路一直走到外滩。”唐方笑着告诉陈易生,“为了不走散,我们在公园门口会买那种很大很大的气球,结果一过人民公园,总会有很多更大更大的气球,我们从来没能不走散过,基本上到了四川北路就根本找不到其他人了,不过我和君君总能在一起。现在想想很傻的,也不知道那么挤走上几个小时还要走回来是为了什么,不过当时特别开心,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陈易生哈哈大笑:“原来学生都这么傻啊,我大一国庆的时候,全寝室的兄弟都从五角场走去外滩了。”
“你呢?”
“我当然没去。”
“你——”唐方捏了捏他的大腿,“是不是跟美女约会去了?”
陈易生打了个哈哈:“等下我们把车子停哪里?”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说说嘛,我对你的一切都感兴趣,特别是你的过去。”唐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知道的,过去的事我肯定不会在意,要不然也不会和你在一起了。”
“那天我和我们法语老师在一起。”陈易生瞄了她一眼。
唐方灵光一闪:“你们?”唐方坏笑着又掐了陈易生一把。
陈易生喊了声疼:“你刚刚还说你不在意的?”
唐方松开手,哼了一声:“我才不在意呢,反正以后你只能和我一个人好,要不然——”
陈易生却又把她的手捉了回去:“当然只和你一个人,万一不小心跑到你梦里和别人在一起,你千万一定,无论如何都要像今天这样惩罚我!”
“呸!想得美!”唐方红着脸,到底没有再拧他。
两个人把车停在了北外滩,牵着手走上外白渡桥。
“有一次过年的时候,打着红色的灯光,特别好看。”唐方靠在钢栏杆上,看向远处的黑漆漆的江水,“暮霭挟着薄雾笼罩了外白渡桥的高耸的钢架,电车驶过时,这钢架下横空架挂的电车线时时爆发出几朵碧绿的火花。”
她转过头笑着问陈易生:“状元陈,知道这是谁写的外白渡桥?”
陈易生眨眨眼:“我以为是你随兴脱口而出的佳句呢,正想着该怎么赞美——”
“哈哈哈,是茅盾写的《子夜》。”唐方拍了他一掌,“还骗我说自己是文学青年,羞不羞啊。”
“羞是什么东西?”陈易生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完全不羞。
“他写当时的苏州河在夕阳下是金绿色的。”唐方想了想,“嬢嬢刚来上海读书的时候,苏州河刚开始治理没多久,还很臭。爸妈带我们来外滩拍照,这里,苏州河和黄浦江接边的地方是一条线,黄绿色的,泾渭分明。”
听唐方突然提起唐欢,陈易生有点意外,没有打断她。
“我奶奶四十多岁意外怀上了嬢嬢,吃了两次药没能流掉,七个月的时候早产,生下来的时候只有三斤不到。”唐方看了看陈易生,“嬢嬢天生就有十一个脚趾头,生下来就有四颗牙,乡下都说她是怪物。”
陈易生皱起了眉,轻轻搂住她。
“她两岁多才被发现两条腿有点不一样长。”唐方有点怅然,“奶奶忙着照顾几个孙子,发现后就去了趟乡医院,医生说要做两三次手术才有希望能治好。她们就放弃了。后来我爸给嬢嬢联系好了医院,带她来上海治病,第一次手术不巧失败了。”
“嬢嬢上小学的时候,遇到二叔四叔家同时盖新房子,两家为了两堵墙间的十五公分缝隙打了起来,江阴的小舅公去如东调和。”唐方吸了口气,“他带了个做生意的搭子,那人是个变态,给了小舅公七千块钱,偷偷摸摸把嬢嬢拐走了。幸好我爸妈正好也回去探亲,当夜追到扬州把嬢嬢找了回来。”
唐方苦笑起来:“他们都说人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都是自家人熟人,就这么算了。南通的大姑奶奶生了三个儿子,特别喜欢女孩子,就把嬢嬢抱回家养。”
陈易生的手臂紧了紧,在唐欢的身上,看不出任何过去的烙印,她的幸运是能和原生家庭切割得如此干净利落,也难怪上次遇到四红的事,唐方那么激动了。
“再后来,爸爸坚持又联系好医院,接嬢嬢来上海动手术,这次手术挺成功的。”唐方想了想,“大概我三岁的时候,大姑奶奶得了癌症去世了,嬢嬢被送回如东,她就问我爸爸能不能来上海,不上学也行,她可以出去打工,只要不待在如东就好。我外婆和姆妈都说来上海好,一定要上学,还要上好学校。”
唐方转身笑了笑:“其实我姆妈是真正的刀子嘴豆腐心,嬢嬢刚来的时候,进的普通初中借读,第一天就被英语老师当着全班的面嘲笑口音,数学什么也听不懂。姆妈托人情给嬢嬢找了语数外三门家教,全是教育学院的特级老师。后来她是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入S中学的,其实嬢嬢和我们也是校友呢。”
天空渐渐发白,唐方指了指苏州河:“可惜嬢嬢在高二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不好的事,退学跳河了。”
陈易生明知道唐欢没事人好好的,还是吓了一跳。
“嬢嬢后来提到这事,说太悲催了,没想到河水那么臭,她跳下去就后悔了,喝了好几口脏水不说,还和一只黑乎乎的大老鼠并肩游了好一会儿,被救上来的时候丑得没法看。”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陈易生,要是我现在跳下去,你跳不跳?”唐方调皮地做了个鬼脸,问出泰坦尼克号式的问句。
陈易生看着她笑:“还是会有老鼠的——看,要日出了,走,到前面那个角度拍照去。”
唐方看向东方明珠后头嫣红的天空:“喂,陈易生,你一点也不浪漫!台词都忘记了。”
陈易生牵了她越走越快:“看完日出我们去豫园吃南翔小笼,正好找家金店验一下宝石。”
“你还带了宝石?”唐方一手抱着相机跑得气喘吁吁。
陈易生回过头,晨风微曦中一脸灿烂的笑容:“唐方,我快死的时候只想着你,所以你不许跳,我也不跳,我们要开开心心好好过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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