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方怀着一丝希望轻声问:“师傅,麻烦侬看看交,能不能再用几个仪器验一验?”
师傅两只手指对着自己眼睛比了比:“人造玻璃还用得着折射仪和显微镜?小姑娘,侬要相信阿拉招牌额呀,吾格要认错了,坍造势了。(我这要认错,坍台了)”
说是这么说,师傅还是把两颗“宝石”分别放在金属台的棱镜上:“呐,小姐,光看折射率也不见得分得清,红宝石蓝宝石的折射率在1.762-1.770,铅化玻璃也能达到这个数值。”
宝石镊子夹着两颗“宝石”挪到了10倍放大镜下。师傅示意唐方凑近了看:“看颜色就能看出来,玻璃每个角度看都是一个颜色,但真正的蓝宝石不同角度会带有蓝绿色,红宝石就带有正红橘红或者桃红的特点。而且玻璃放大后会有气泡和旋涡纹。阿拉看了几十年了,多看几眼就能看出来。”
陈易生沮丧不过三秒,摇摇头笑了起来:“这么好看的玻璃,看来真要做水龙头上的冷热水标志了。”
“会不会是被那边的人给掉包了?”唐方起了疑窦。
“那也不会只掉包这两颗。”陈易生一脸歉疚地看着她,“本来想给你做一对耳环的,你别失望啊,下次我会更当心的,谢谢师傅,学到了。不过你看,这个紫水晶还是很漂亮的,配一条铂金细链子很合适,坦桑石也很赞,我来设计几个戒指款式看你喜欢哪个。”
唐方眼皮一跳,戒指?她随手接过师傅递回来的小袋子:“我怎么会失望,就担心你会郁闷,侬窝塞伐?”
“还好。”陈易生笑嘻嘻,“真的还好,买东西总有失手,反正我坦桑石买得便宜。”他又来了劲,“你想想,你的客人来用餐,上洗手间的时候一看,哇!镶着红蓝宝石的水龙头,哈哈哈哈,高大上得厉害啊。我跟你打赌,很多人会忍不住摸一摸,想这到底是真是假。”
唐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一脸淘气和恶作剧后的得意。
好吧,四千美金两颗玻璃嵌上去,大概也是史上最贵的水龙头了。
刚回到车上,陈易生接到钟晓峰的电话,听了两句神色古怪:“你等一下。”他开了免提,示意唐方一起听。
钟晓峰的声音有点嘶哑,大概是烟抽多了,语气倒很平静:“确认了,凶手是苏贝贝,周道宁交了七亿多保释金,昨天刚把她保释出来。”
唐方一时没反应过来,和陈易生大眼瞪小眼,手臂上却起了密密的鸡皮疙瘩,下意识想问周道宁怎么了,陈易生却已经开了口:“苏家当家的上个月不是已经被抓了吗?有关联吗?是局吗?”
钟晓峰呵呵了一声:“还真不是,现在得到的消息是纯粹情杀……”
小小的吉姆尼慢慢沿着河南路开往延安路,唐方还有点不敢置信,在外网上搜了半天,但新闻内容对案件并没有详细报道,只说一个月后可能才会有庭审文件公布。
“怎么样?”陈易生看了看有点出神的唐方。
唐方愣了愣,摇摇头:“没想到苏家这么有钱,新闻只说七亿多保释金里是六百五十万美金现金,外加十六处在美的豪宅,下个月庭审。”
“苏家弄出去的钱,自然远不止这些。”陈易生不经意地说,“也不一定只是苏家的钱,不过既然暴露出来了,会更方便追缴……”
唐方听着有点晕,她只想到替苏家掌管资产的人自然是周道宁,之前周道宁说退出了,但涉及这么大的数字,怎么退得出呢,不管他最后是不愿意退或者退不出才离开,他和她早就是两个世界不该再有交集的人了。
车窗外的车流如织,偶尔被车玻璃反射的阳光照进眼里,刺痛刺痛的。唐方转过头,盯着陈易生的侧脸看。
“我好看吗?”陈易生笑了起来。
“好看。”唐方也笑了起来,“突然想摸一下你的脸。”
陈易生靠向她:“摸两下也行。”
唐方轻轻摸了两下他的脸颊:“回去记得刮胡子。”
“亲一下就刮。”陈易生注视着前方的车流,一本正经地说着不正经的话。
唐方吻了他一下,陈易生心满意足地坐正了。唐方却侧身靠了过来,靠着他肩膀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挺难受的——对不起。”
“是你喜欢过的人,难受是正常的,干嘛说对不起。”陈易生瞄了她一眼,只看见她的头顶心和饱满的额头。
“正常吗?”
“当然正常。我家糖内心其实是个很温柔很念旧的人。”陈易生的声音里带上了笑意,“要是周道宁回来找你,你会不会和我分手?他说不定因此彻底摆脱了苏家,带着几十亿回来求你复合呢。”
“几十亿啊——那还用得着说吗?爱钱的我,卑鄙的我——”
“唐方!你——嗳?”车速骤然缓了下来。
唐方哈哈笑着拧了他胳膊一下:“喂,专心开车!”
“我心里难受!难受得要心梗了!”
“你看我像值几十亿的吗真是?要有富婆出一千万买你,我肯定把你卖了,恨不得多卖几回呢。”
“你个没志气的东西!”陈易生嘴上骂着,心里却轻松了不少,能开玩笑就好。
“志气是个什么东西?”唐方左看右看,“让我翻翻字典找找啊。陈易生你傻不傻,我要是有几十亿,肯定第一个养你,你就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咱们人财两得多好。”
“你不是说周道宁比我好看吗?”陈易生斜睨她一眼,唐方觉得那是个大白眼,她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比你好看我还养你,你不感动吗?”
“感动个屁,你——”陈易生一踩油门,车子加速冲下了华山路出口,“红蓝宝石不给你镶水龙头了!”
唐方双手比成小花托着下巴,一脸哀怨:“不行的啊,人家可稀罕那两颗人造玻璃了!少了它们会吃不下睡不着的呀。”
远远地看,白色吉姆尼上空某个无奈又憋屈的小宇宙像龙卷风一样,刮向了西方。
再震撼的消息,再熟悉的人,隔着太平洋,没几天也慢慢地淡了,国内社交网络上天价保释金也已经被炒得火热,虽然没有出现周道宁的名字,林子君也打了好几次电话来提醒唐方别受影响。
她能受什么影响呢。唐方自认为并不是陈易生说的温柔念旧的女性,她是个记仇的人,而且无情,一直做得到不往回看,不后悔,手里的身边的才是最重要的。但有那么两回,夜深人静时突然醒了,她第一反应就是拿起手机点开微信,拉到周道宁的名字那里才觉得自己很可笑,默默关了屏幕丢下手机,转过身,看见身边人的睡颜,会觉得有点羞愧,可陈易生好像是对屏幕的亮光敏感,总会迷迷糊糊地把她揽入怀里,哄孩子一样拍着她的背,含糊嘀咕着:“乖,睡觉。”
进了九月份,上海似乎从酷夏里挣扎着活了过来,日头没那么晒了,鲜肉月饼糖炒栗子开始飘香。早高峰更拥挤了,多了许多上学的学生,朋友圈里被幼儿园新生的各种哭泣表情包和小学新生家长的段子刷屏。
唐方忙着选软装配各色厨房用品,陈易生天天凌晨两三点才回来,通常唐方早上起来的时候,客厅的地板上还摊开一地的图纸,难得早回了几次,还是和赵士衡一起的,吃完饭两个人又摆开图纸讨论细节。赵士衡不免有点内疚,对着唐方更加客气,唐方却很高兴,她特别喜欢看工作状态中的陈易生,和私下单独相处的他完全不同,她甚至着迷于偷偷观察这个状态中的他。
陈易生思索问题的时候会在客厅餐厅里绕圈子绕得飞快,眉头基本是皱着的,绞出深深的川字纹,眼光锐利,说话声音更响,语速飞快。但每次看到他凶巴巴地训斥赵士衡时,唐方都很难为情,赵士衡却习以为常似的点头接受,偶尔解释几句下属的低级错误,必然遭到陈易生暴风骤雨般的抨击。
“昨天说得那么清楚!七个地方要修改,结果呢?你看看,这四个地方漏了!”
“什么叫没来得及改?没来得及改为什么要打印出来给我看?”
“这渲的什么破图!透视全都不对的,比例失调,你怎么能用了这种人三年?赵士衡你能有点要求吗?X总的亲戚为什么要塞进你所里来?你好欺负是不是?你就不会说个不字?”
唐方把水果拼盘轻轻放到两人中间:“你们都谈了两个多钟头了,不如吃点水果休息一下?”
陈易生胸口起伏了好几下,把手中的笔扔在了图纸上:“吃水果了!”
唐方笑着开玩笑:“我要是大老板也不愿意请易生你的。”
陈易生一愣:“为什么?”只有人家请不到他,哪有什么人不愿意请他的。
“谁能和你这样的人合作呢?公司是辆车,光靠方向盘可动不了,可是什么样的团队和员工能和你一起工作呢?士衡除外。”
赵士衡赶紧解释:“不——不是的,唐方你误会了,其实易生他说得都是对的。就是现在的年轻人的确能力差一点,很多人说不做就不做,所以现在好几个人都是新手——”
陈易生拧着眉头,哼了两声,狠狠地叉起一块哈密瓜。
唐方笑嘻嘻地说:“靠发脾气和骂人可领导不了现在的九零后九五后了,而且易生你在哪家公司也待不下去啊,所以只能一直单干做光杆司令吧?”
“因为易生你是火星人啊,你思维的速度和工作的效率本来就是火星标准,你拿你的标准来要求地球人怎么行呢?”唐方戳了戳陈易生拧着的眉头,“就好像一个智商160的人,被逼着看智商80的人做事情,能不着急吗?可是着急有什么用呢?除非所有的事都是你自己做,不然你还是得适应他们的工作能力和方式。”
陈易生深觉有理,点点头:“有道理。”嗯,今晚的哈密瓜真甜。
“既然这些事情必须他们去做,他们也限于自身能力只能做到这样了,那你何必要发脾气呢?好像某人教导过我,发脾气的时候癌细胞会怎么来着?啊呀,简直太不划算了。”唐方笑吟吟地把酸奶杯递给他们两个,“来,补充点坚果和麦片。”
这夜刚过了十二点,赵士衡就得了解放,他出了门才想起来,吃完水果后陈易生似乎再也没对他发过脾气。
一物降一物,不得不服。
陈易生却走了好几圈后对着唐方坦白自己的担忧:“糖啊,你说前几天我发完脾气后,我们也做了,会不会影响精子质量?会不会影响宝宝的基因?你快去测一下,万一有了就糟了。”
唐方抬起头,看着他的表情是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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