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一,新年快乐!”
伴随着新天地跨年迎新倒计时的钟声响起,千禧年的第四个年头如约而至。
周清茹和萍萍跟随着身边黄皮肤、白皮肤、黑发、金发的人群一起欢呼,一起舞蹈,用最热烈的青春肆意庆祝着2003年的到来。
十七岁的她们正是到了最张扬的年纪,哪怕活动散场,却还是意犹未尽,于是人手一瓶喜力啤酒,互相挽着彼此的胳膊,从马当路一口气逛到了复兴中路。
冬夜的上海清冷无比,茂密的梧桐枝叶中透出路灯的光,黄与黑两种色彩互相交错,洒在柏油路面上显出一片斑驳。
“清茹,这么开心的日子,应该有歌声才对啊,来来,我先唱!”
街边的石库门弄堂静悄悄的,被酒精勾起兴致的萍萍却突然开始一展歌喉:“关于爱情,过去没有异想的结局。那天起,却颠覆了自己逻辑。”
周清茹伸手想要“阻拦”,却哪里拉得住自己这个已经“翩翩起舞”的闺蜜,所幸也就一起加入了“放飞自我”的行列。
不过她唱的是另一首歌,说的也是爱情,只是旋律里多了一份等待的无奈:“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回到新康里已经是凌晨两点,这显然已经大大超出了给叔叔婶婶“报备”的时间,蹑手蹑脚走上楼梯的周清茹看见后楼还亮着灯,周学根手里拿着张报纸,已经倚在沙发上磨起了牙。
“心虚”的她不敢弄出动静,生怕吵醒里屋已经睡下的朱红娟,又往上走了半截楼梯,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折了回来,轻轻地把一条厚毛毯盖在周学根的身上,这才关上灯回到了三层阁。
或许是之前的兴奋劲还没消退,周清茹毫无困意,坐在书桌前的她习惯性的拧开台灯,将信纸铺平,食指微微拨动钢笔,使其环绕大拇指旋转一圈,而后便写下了今晚第一行字,“今天是元旦,安哥,你还好吗?”
还没来得及继续,老虎窗外传来清脆的几下石子砸中瓦片的声响,周清茹心领神会,赶紧推开窗户,只见萍萍正在对面屋顶朝着她招手。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啊?你叔叔婶婶不说你啊?”
“睡不着怎么办啦,等等,你不是也没睡嘛,还说我?”
“行行行,半斤八两,你在干嘛呢?”
“在给安哥写信,今天元旦,也不知道他在广州过得咋样。”
“那你明天打电话问他啊,写信有个屁用,等寄过去他再寄回来,都快过春节了。”
“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行吧,明天我给他打电话,就是不知道他上班方不方便接。”
周清茹用手托着下巴,倚在老虎窗上很认真地思考了下萍萍的建议,心想书信的确有它的缺点,远不及电话来的及时,而且杨守安已经给了她制衣厂的固定号码,自己又不是天天打,隔一段时间拨去一个多半是没问题的。
“哎哟,肉麻死了,还‘不知道我滴安哥方不方便接’,清茹,我可听说了,广州那边满大街都是香港来的美女,那身材,大胸大屁股的,还喜欢穿超短裙和热裤,不像你,校服扣子还要系到顶,啧啧,千万把你那个安哥盯盯紧,别让坏女人半路截胡了。”
萍萍是个电视剧的重度爱好者,尤其钟情韩剧和TVB的剧集,思想开放程度远超周清茹,此刻又是没有第三者的闺蜜夜谈,自然是无拘无束,啥话都敢说。
“臭萍萍,安哥才不会呢,而且我的身材也不差好吧,哪里比不上那些坏女人了?”
周清茹“据理力争”,她可不相信那个曾经背着自己跑到巴雾峡江边听蝉鸣、看星星的少年有一天对别的女人也做出同样的事情,但很快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杨守安的女朋友,似乎就算对方做了也没啥不对。
弄堂屋顶的嬉闹还在继续,而与此同时,一千多公里外的广州,晶莹的雪花从云端飘落,化在了杨守安摊开的手掌上。
他拍了拍肩膀上的积雪,朝着夜色哈了一口气,不再管巷子里的猫叫声,提着一大袋罐装啤酒和零食推开了花店的门。
“安子,你可算回来了,我跟你讲,慧娴姐刚唱了首《飘雪》,他……他妈的太好听了,我觉得就算陈慧娴本尊来了,也……也只能甘拜下风。”
阿四只要喝了酒,就没法捋直舌头说话,见杨守安带着“补给”回来,当即想要起身迎接,却晃晃悠悠没能站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屋子里除了慕慧娴,老雷和制衣厂的张叔也在,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口啤酒一口花生米,见到阿四“出糗”,也不去扶,而是拍着腿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服了你了,酒量这么差,还死要喝,乖乖躺着吧,别把花都碰坏了。”
把迷迷糊糊的阿四在沙发上安顿好,杨守安撸起袖子重新坐回到慕慧娴的身边,自然地接过对方递来的话筒,面前移动式的卡拉OK机器屏幕上还在播放那首《飘雪》。
“外面冷吗?”
“有点,不过我喝了酒,就脸上冷,身子不冷。”
“唱完再喝点?”
“行啊,反正张叔和雷叔他们还没分出胜负呢。”
间奏恰好走完,杨守安的歌声紧紧接上,他天生就有一副好嗓子,还在云阳村的时候就经常跑到大宁河边对着隔岸的青山放声高歌。
后来认识了周清茹,这更是成为了他们的“日常节目”,一人站在前面唱,一人跟在后面听,蝉鸣和水声充当伴奏,月亮和星星就是最忠实的听众。
一首唱罢,杨守安却发现慕慧娴并没开口,而是侧着脸静静地看向自己,当即有些脸红,赶紧把话筒插回架子上,开口说道:“慧娴姐,你别这么看着我啊,我粤语是烂了点,但也不至于特别难听吧。”
慕慧娴这才意识到自己愣神了,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从袋子里掏出两罐啤酒,打开拉环,然后递到了杨守安的手上。
“今天是元旦啊,时间真快,这都新年了,怎么?你不给你那个在上海的小女朋友打个电话?”
自从入住了这栋小楼之后,杨守安就多了慕慧娴这样一个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性格坚韧,内心深处却也向往有人能够依赖和诉说。
在村子里的时候有周清茹可以倾诉,但到了广州,便再无人能够与他分享生活的喜与悲,不是说阿四不够格,而是两个大男人在那互相分享彼此的心情,这件事听起来怎么都觉得怪怪的,别扭至极。
而慕慧娴的出现让杨守安紧绷了两年的情绪终于有了放松的港湾,她的善解人意,她的聪明温柔,都让这个被生活苦难狠狠摧残过的少年感觉到了春风般的暖意。
所以平时制衣厂下了班,杨守安也会经常跑到慕慧娴的花店里坐坐,帮着收拾店铺,或是一起插花听歌,还有就是讲讲大山的风土人情,讲讲远在上海的周清茹。
“慧娴姐,你怎么和阿四一样,老拿我开玩笑,而且现在都这么晚了,清茹她肯定已经睡了。”
杨守安的脸一下子更红了,装模作样地猛喝一大口啤酒,试图把自己的“害羞”怪罪在酒精身上。
“得了吧你,姐姐我比你大了七岁,什么没见过,还玩纯情小男生那套呢,老实说,打算什么时候和人家表白。”
慕慧娴翘着腿,白色的平底皮鞋只有一半勾在脚上,一手拿着啤酒罐子,一手撩起额前的长发,她的确是个极有魅力的女人,能将明艳似火和温柔似水结合得恰到好处。
杨守安哪里经得住这样的盘问,只能推说老雷和张叔的花生米吃完了,得再出趟门去买点。
屋外的雪还在下,杨守安紧了紧身上的棉服,将双手插进温暖的口袋里,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想周清茹了,那丫头片子以前冬天的时候老喜欢把冰冰凉的手插到他后脖子的衣服里。
“不知道她还好吗?或许明天是真的应该打个电话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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