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邺、阿芬的诉求有没有道理呢?
也是有的,依据是《行政处罚法》第33条,当事人有证据足以证明没有主观过错的,不予行政处罚。
陈邺辩解自己是无心之失,并非故意违法,是在不知情情况下无意触犯法律,主观上没有过错,应该免于处罚。
问题在于陈邺举证的理由是阿芬没告诉自己,但阿芬究竟说没说,并没有令人信服的证据。因此烟草专卖局、司法援助、信访局等对夫妻俩的诉求都不予理会,认为是在无理取闹。
阿芬心疼18万血汗钱啊,索性一不做二休跑到市府大院反映情况来了。
听完梅芳容介绍,白钰沉思片刻问道:“我关心的倒是,你到底怎么混进来,又如何知道我主持区长联席会?昨天下午才发的会议通知,正府办内部很多人都未必清楚。”
阿芬支吾会儿,道:“我什么都不晓得,乱跑乱撞,看到坐了一屋子人就闯进去了……”
白钰笑笑,道:“高秘书长分管正法条线,说说看这种情况怎么办?”
放下剪刀,坐到阿芬旁边认真地说:“以我粗浅的法律常识,类似案子一旦判决下来想翻案很难,烟草系统绝对纳税大户,国家在这方面管控力度非常大。”
阿芬哭天喊地道:“国家要搂钱也不能不顾老百姓死活啊,我家小超市什么时候才能赚回18万……青天大老爷帮帮我吧,替我们小老百姓做主啊……”
“安静!”梅芳容道,“白市长在想办法呢。”
“通常来说烟草执法大队在日常缉查处理方面还比较人性化,低于100条都以口头警告、教育批评为主,300条数量的确有点大,”委婉地说,“考虑到勋城与东吴两地香烟价格存在差异,烟草专卖局坚决要求按章处罚也有道理。”
东吴香烟市场价格传统上比勋城高些,特别这种高档香烟一条20块钱差价,300条就是6000元纯利,开车跑一趟也值得。
阿芬又哭泣着辩解道:“老公去东吴是想跟朋友合伙批发进口巧克力,警察也找那个朋友、卖巧克力的做了笔录,我们千真万确不是运到异地销售,要不然肯定心服口服!”
“你说怕香烟放在超市里被偷,以前有过失窃记录吗?”白钰和颜悦色问道,与区长联席会声色俱厉的态度截然相反。
这一点与方晟完全一致,即面对基层老百姓总是抱着怜悯、宽容和善意,尽最大可能解决他们的困难。
“有的,有的!”
阿芬急急忙忙说,“两年前有小偷撬开卷帘门进去偷东西,正好被夜里巡逻的联防队员发现了五六支手电筒照过去,俩小偷舞着匕首夺路而逃,里面收银机、货架被翻得一塌糊涂……”
白钰点点头,又问:“香烟放在车子后备箱呢,也不是第一次吧?”
阿芬抽泣道:“过去几十条放车里晚上带回家是有的,偶尔忘了搁两三天也正常,不过这么多条又偏偏老公开车去宛东谈生意,我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哦,是这样啊……”
白钰道,“大致情况已经知道了,我会过问这件事争取好的结果。高秘书长陪你出去吧,留个电话以便联系。”
阿芬也清楚堂堂市长答应“过问”就很了不起,抹着眼泪千恩万谢离开办公室。
“梅市长帮我联系下正法委卢书计,有空过来商量一下,”白钰道,“法律层面的问题还靠法律途径解决,市长说了不算。”
梅芳容嘀咕道:“按卢书计的性格碰到什么情况都是‘法律为准绳’,大家都开玩笑说他家里专业卖绳子。”
“关于行业制定的行政法规……”
白钰只说了半句,摆摆手道,“沟通交流嘛,又不是叫他贪赃枉法,双方在公平公正公开前提下合理探讨。”
梅芳容前脚刚出去,分管城建的副市长邢成顺和云歌吟同时捧着笔记本进来,然后相顾一笑都觉得有趣。
白钰笑道:“烦请成顺市长等会儿吧,女士优先。”
邢成顺也笑,道:“顶多半小时啊不然我可要冲进来了。”
云歌吟慢悠悠坐下,捂着心口咳了数声,道:“关于美达七号楼处置问题,因为是我的联系点所以想多问一句,能不能采纳我提出的原址二次开发、危楼业主优先回迁的方案?”
白钰沉吟良久,道:“云市长独自问我且在职责范围内,我也就明确答复但请不要外泄,我的设想是务必要让业主杜绝回迁的想法。”
“为什么杜绝?”
“那为什么回迁?”
“回迁是业主的权利啊,”云歌吟轻蹙眉头皱成很好看的蝴蝶结,道,“业主持有的产权证相当于与正府签订国有土地使用合同,很明确写着比如美达小区七号楼,但因为危楼坍塌不得不搬迁,按合同业主理所当然有优先回迁权,不然正府岂不是单方面违约?”
白钰纠正道:“没有违约,七号楼七十年产权到期了,正府有是否续约的权利。”
“我认为主动权在业主,因为土地和房产不可分割,土地使用权只有七十年但房产所有权是永久的。”云歌吟反驳道。
“唔……”
白钰灵机一动,故意沉吟道,“眼下我安排梅市长做方案调研,你可跟她多探讨多交流。”
云歌吟苦恼地抿抿嘴,道:“还不如直接向您汇报呢,白市长,她对我有点……有点成见,觉得我抄袭了她关于危楼安置的方案,其实误会了。我本来就持有相同相近的想法,看到她撰写的初稿后思路更清晰也更完善,何况介绍方案时我特意提到引用了她的部分数据。”
女人之间是非多,白钰也不知道该信谁的话。
“据我所知你那套方案遭到广泛质疑,主要集中在影响周边建筑稳固性和产权证二次分割问题,对吗?”白钰问道。
云歌吟摇摇头:“会不会影响稳固性,这种问题一百年都不会有答案,提出来无非为了规避责任;产权证二次分割要纳入到国有土地到期续费大框架下,说到底就是钱的问题,正府舍不舍得让利是关键。”
看出她与梅芳容态度的截然不同,白钰道:“站在新任市长角度我愿意让利,但旧城改造升级的包袱太重,没有土地收入扛不起啊。”
云歌吟很认真地说:“白市长,我出身低收入家庭,爸爸是水电工,妈妈在商场当保安,高中到大学我都靠减免学费、奖学金和打工撑下来的,从小营养不良落下一身病……我深深体谅钱对最基层老百姓的重要性,贫贱夫妻百事哀,小时候妈妈悄悄帮我买了个水晶头花,被爸爸知道后大发雷霆挨了两巴掌,是我童年永远挥却不去的阴影。我希望白市长不要与民争利,宁可财正紧一点,公款吃喝少一点,多砍些公车少盖些正府大楼,把钱省下来救济老百姓!”
白钰顿时动容,凝视这位病怏怏的美女市长,半晌道:“我记下了,我会充分考虑你的提议。”
接着云歌吟又请示关于岭南工业学院与暨南工业学院、勋城电子技术职业学校等合并成岭南工业大学一事,她个人持反对态度,但因事关重要——伍家恩一直致力于要在勋城新建两所“双一流”大学,岭南工业大学正是重点主攻方向。
“合并后做大做强是好事啊,各地都在搞,可以集中优质资源、集中力量办大事,办成省内应用型本科学校的航母,云市长为何反对?”白钰略感奇怪地问。
云歌吟又蹙起眉头——不知身体不舒服还是习惯使然,道:“这几个学校在办学定位、人才培养、学科建设、师资力量、学生就业等方面归属不同层级,也都有各自鲜明的办学特色,一味贪大求全,为更名、升格盲目向综合性多科性发展不光不符合教育部关于高校设置和高等教育内涵式发展要求,也会剥夺大批学生受教育的机会,举个最简单例子,岭南大学成立后立足一流高校,原本三本分数的学生以及高考失利转向高职的学生怎么办?”
一口气说这么多她有些吃力,手抚胸口微喘会儿,道,“如今教育愈发两极分化,富家子弟享有优质教育资源而贫寒子弟只能在低生态下竞争,我认为要加大分层分级教育机制,面向贫寒子弟为社会多培养蓝领工人、技术应用人才。”
白钰感叹道:“让你分管科教文化真是选对了人,唯有你的出身才能真正站在老百姓角度思考问题,解决老百姓休戚相关的教育顽症,可惜这样的干部太少了,真太少了……”
说这话他是真心实意的。
虽然传统家族子弟出身,白钰一直在反省和思考干部遴选机制,认识到“无形之手”在锻炼培养过程中的强大推力,科级层面还看不出来,到厅级层面象云歌吟这样的平民子弟若非沾“勋城第一美女”名气恐怕也出不来。
齐晓晓面对尹冬梅咄咄攻势感到力不从心;汪新奎、裴铮等靠着自己拼搏到这一步的也不敢惹周沐,原因都在于此。
大富大贵之家,除非白钰一头扎到贫困山区贫困乡沉浸式体验,否则很难理解云歌吟挨两巴掌的屈辱与绝望,正如当年谈戎一家七口死于一碗肉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