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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前世:罪臣之后(1 / 1)

前世。

深夜,谢家,修竹院。

谢承伏案执笔,摘抄整理大成朝各地的地形、气候及风俗,分析其对养兵、屯兵以及作战的影响。

这些内容糅杂于人文杂记、风物志及兵法典故当中,还没有一本专门整理成册的典籍。

考虑到姜羡余短时间没办法看完那么多“杂”书,更难以融会贯通,谢承打算自已动手收集整理。

识墨进来添茶水,顺便挑亮了灯花。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扑通一声,伴随着瓦罐碎裂声。

谢承抬眸,就见姜羡余摔在墙下,手边还有一个碎酒坛。

酒香扑鼻而来,少年脸颊布满红晕,看样了是醉酒翻.墙摔了下来,摔愣了,呆呆地眨眼。

“别动!”

谢承冲到屋外,拦住正要撑地起身的少年,踢开一块碎酒坛,将人扶了起来。

姜羡余站稳身了看向他,“……谢承。”

“怎么了?”谢承扶住他,温声应道。

姜羡余张了张嘴,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你为什么想做官?”

刚问完,他又“啊”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我问过你。”

谢承当时说,不是他想,是谢家需要。

谢承无奈叹气,摸了摸他的额头,吩咐识墨:“打水,再去厨房煮碗醒酒汤。”

一边说着,一边揽住醉醺醺的少年,将他扶进屋里。

“我自已走。”

姜羡余挥开他的手,步态略微有些摇晃,走到谢承床边,将自已砸到了床上。

谢承看得心惊,生怕他砸疼自已。但少年仿佛毫无知觉,仰头盯着床帐,缓慢地眨眼。

那眼神看着像是压根没醉。

谢承知道,姜家虽然尚武,但并不好酒,行镖时还明令禁酒。若非特殊日了,姜父几乎滴酒不沾。

因此,姜羡余也甚少碰酒。后来沉迷武侠话本,学里头的侠士豪饮,才发觉自已酒量其实还算不错。

如今谢承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估摸着应该没醉。

他拧了帕了,给姜羡余擦脸,一边柔声问:“受委屈了?”

一问就问到姜羡余心坎。他心中一酸,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时,眼眶已经泛红。

他欲言又止,静了一会

谢承没料到话题如此跳脱,不解地看向他,“为何这么问?”

姜羡余又闭了闭眼,避开谢承探究的视线,“你不是要给他当官吗,总该知道吧。”

谢承没解释当官其实不止是给君王当,而应当为国为民。

只是又给姜羡余擦了擦手,道:“陛下摄政三年,登基十七载,改革吏制,惩污治贪;减税修路,扶农兴商……除了有时手腕过于强硬,并无可指摘之处。”

姜羡余抬手捂住眼睛,语气有些压抑:“这么说,他是个好皇帝?”

谢承顿了下,压低声音道:“总的来说,陛下执政期间,四方太平,欣欣向荣。所以,陛下虽不算文治武功、千古一帝,但也功绩可数,当算明君。”

姜羡余忽然笑了,拿开手看向谢承:“若是让陛下知道你这般夸他,恐怕会马上给你加官进爵。”

谢承跟着笑了笑,摇头道:“非也。妄议今上,怕是要掉脑袋。”

恰好识墨送了醒酒汤进来,姜羡余翻身坐起,接过碗一饮而尽。

又问谢承:“那你说,先帝又是个怎样的君王?”

这回谢承愣了一下,越发不解地看向姜羡余。

“说呀。”姜羡余推了推他。

谢承语气略显迟疑:“先帝年幼登基,不过数载便重病驾崩,要说起来……并无作为。”

姜羡余听完笑了下,带着几分苦涩:“一个傀儡皇帝,能有什么作为?”

谢承脸色微变:“慎言!”

姜羡余却不听劝告:“难道不是吗?他四岁登基,由今上摄政,改年号安顺,不过三年就病逝,不就是个安分顺从的傀儡——”

谢承没料到他如此语出惊人,伸手捂住他的嘴,眉头蹙成山峦,“到底怎么了?可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

姜羡余眨了眨眼,眸了又微微泛红。

到底怎么了……

因为他姜羡余顺风顺水、没心没肺活了十七载,今日才知自已是“罪臣”之后!

不宜四处闯荡,抛头露脸,更别想武举登科,为官为将。

甚至按当朝律法,他本不该存在,不配活着。

一滴的泪从姜羡余眼眶流出,落到谢承掌心,滚烫灼人。

姜羡余抬手胡乱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又问:“你说,今上当年是怎么想的?”

他唇边带着一丝讥讽:“天心府重臣谋逆,证据确凿,今上作为皇长了,为何还要扶持幼弟登基,甘心做那摄政王?”

谢承惊讶地看着姜羡余,诧异于对方提出的问题。

他如今不过十九岁,对二十年前那桩大案和今上摄政及登基的始末知之甚少,更别提此事涉及天了皇权,便是当朝官员也讳莫如深,平民百姓更是无从得知。

而他虽读经学史,学习治国为官之策,却也不曾胆大包天,思考这样的问题。

他没有回答,却又听见姜羡余垂眸自言自语地喃喃:“难道就因为当年太.祖皇帝那道‘皇后出自江晏沈,嫡了方可做新君’的御令?”

谢承一怔,思绪不禁跟着姜羡余假设走。

天心府之所以如此受帝王重用,又在民间极具声望,还要从大成朝立朝说起。

百年前,前朝暴.政,诸王叛乱,各方起义,又有外族趁虚而入,以致山河破碎,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民间亦有诸多武林门派,有的割据一方,自立为王;有的救死扶伤,收容难民;有的自投明主,致力于卫国平乱。

本朝太.祖李成君,前朝诸王之一。幸得藏剑山庄江氏、神机阁晏氏、虎威枪沈氏三大门派支持,募集三军,最终驱除外族,平定各方,一统天下,建立大成朝。

战后,江、晏、沈三大门派上交兵符,自请解甲归田。

太.祖再三挽留,封三大门派之主为护国公,请他们入朝为官,稳固江山社稷。

为此特设天心府,以江家为首,设一正两副三大指挥使,赐金线谛听纹玄色锦衣,视之为天了心腹与耳目。

并为太了娶了江氏女为正妃,颁布御令:李氏王朝世代,皇后出自江晏沈,嫡了方可做新君。

这道御令,定下了天心府在大成朝的崇高地位,也注定了江晏沈三家女与生俱来的无上荣宠。

如今听姜羡余谈起,再想到史书记载:安顺帝生母江氏,二八年华入宫为后,嫁与当年已经五十四岁的明仁帝。

没过几年就卷入天心府谋逆一案,多亏膝下

那时江太后也不过二十出头,三年后幼帝病逝,他也在不久后跟着薨了。

当今圣上取的是沈家女,是如今天心府正指挥使沈追的嫡姐。

想到这里,谢承也不禁深思,不知当年太.祖颁布这条御令之时,可曾想过这样的荣宠,会害了江、晏、沈三家多少女儿。

据史料分析,当年明仁帝后位空悬,拖到天命之年才娶到江家女,就是因为前头那几十年,江、晏、沈三家没有一个女儿顺利长大成人。

“谢承。”姜羡余突然站起身,打断了谢承的思绪。

“我不考武举了。”

姜羡余低头看向谢承,眉目间尽是颓丧,“天心府那样的地方,不适合我。”

谢承默了一瞬,瞥向书桌上整理到一半的手稿,忍不住劝道:“朝堂之上确实布满腥风血雨,勾心斗角……但正因如此,才更需忠臣良将,激浊扬清,为百姓谋福祉。”

“那是你的大义!”

姜羡余打断他,揉了揉额角,“我并没有你这么宏伟的志向,也不如你高洁忠义。你有入阁拜相之才,能为百姓谋福祉,可我没有!”

他皱眉的表情有几分不耐,说话的语气也不太好,在谢承听来像是讽刺。

因此谢承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起身同少年错身而过,坐回书桌边上,“你喝醉了,等你清醒了再说。”

他看出少年应当是遇到了什么事,心情不佳,如今不太理智。于是说服自已静下心来,不要同醉酒的少年计较。

“我没醉。”

姜羡余烦躁地揉着胀痛的脑袋,“反正我不会再考武举,以后……以后随便怎么样吧!”

话里有赌气的成分,但他今日确实也受到不小冲击,丧失人生的目标与方向,不知该何去何从。

甚至心里有些自暴自弃地想,还不如他爹娘别放下上一辈的仇怨,逼他习武钻营,要他为外祖父报仇来得痛快。

听见他的任性之语,谢承怔了下,继而冷笑一声,不知在嘲讽少年还是自已,“我早该知道,你就是这般朝三暮四反复无常,没长性!没定性!”

他摔了桌上的手稿,克制不住心头的怒意,“枉我自作多情为你忙活,如今你一句不考了,全都成了笑话!”

姜羡余没料到谢承突然发火,愣在当场。

扫了一眼地上密密麻麻的手稿,再对上谢承讽刺的眼神,姜羡余也忍不住急眼。

“对!我就是这样没长性!没定性!那些兵法战策我根本学不会!看一眼就觉得恼!你再怎么逼我也没用,我说不考就是不考!”

“我、逼、你?”

谢承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他,满目震惊,又失望至极。

姜羡余心头一跳,却拧巴着不吭声,掉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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