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宁的表姐家就住在距离泰山路直线距离五百米左右的省供销社宿舍楼。当年附近没有什么高大建筑,视线毫无遮挡,绝对可以算得上一目了然。
当天晚上,李东宁表姐和表姐夫临时有事出门了,让他过去照看十岁的孩子。
这哥们虽然三十五岁了,但太爱玩了,所以,一直没有结婚,这在当年,也算得上是个另类。
当天下午,他便带着新买的军用望远镜去了表姐家,打算用这个新奇物件哄小外甥开心。
这东西还真管用,爷俩玩了一晚上,东瞧瞧西看看,不亦乐乎。小外甥对这个可以看到远处的东西更是爱不释手,一口气鼓捣到深夜,还意犹未尽。
军用望远镜的操作还是有些技术含量的,不是随便调个焦距那么简单,十岁孩子很难掌握,一般都李东宁弄好了,再给小外甥看。
可谁都没想到,小孩居然看到了这起车祸的全过程,他吓坏了,连忙把望远镜交给了舅舅。
当时泰山路刚开通不久,路灯设施都是全新的,照明效果非常好,再加上望远镜有夜视功能,虽然是深夜,但照样看得一清二楚。
李东宁接过望远镜,朝车祸现场望去,可他看到的,却是一幕终生难忘的景象。
望远镜中,肇事司机先是下车查看倒在血泊中的常晓梅,确定没有生命迹象之后,随即返回车里,大概两分钟后,一台银灰色的丰田皇冠牌轿车开到了肇事现场,从皇冠车里走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他再次走到常晓梅身边,俯下身察看,然后又在附近转了两圈,最后在距离事故现场十多米远的绿化带中,找到了一个厚厚的档案袋,这才驾车迅速驶离了现场。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肇事司机再次下车,徒步往西走去,应该是打电话报警。
八十年代的省城,轿车的数量非常少,大多是国产的上海牌小汽车,进口车则以前苏联产的为主,伏尔加、拉达等等。日本车就更少了,完全可以用屈指可数来形容。
全省城有丰田皇冠牌小汽车的单位只有两家,一个是省政府接待处,另外一个是市政府接待处,两个单位各有十五辆,总计三十辆。
省政府接待处的丰田皇冠是清一色的银灰色,而市政府接待处的颜色比较乱,黑色,银灰,白色都有。
接待处本来就是省政府办公厅的下辖部门,李东宁对这些车辆非常熟悉,一眼就认出,那辆丰田皇冠就是省接待处的,而从车里走下来的男人,则更让他目瞪口呆,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个男人中等身材,穿着呢子大衣,衣领竖着,头上还带着当年非常时髦的皮顶棉帽子,再加上深灰色的围脖,把脸部包裹的严严实实,尽管如此,李东宁从身材和举止上,认定是一个自己很熟悉的人。
“莫非是苏鹏?”林海试探着说了句。
王大伟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他,半晌,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
“用专业点的话说,叫疑似。”他缓缓说道:“第二天,李东宁偷偷查看了接待处的车辆使用记录。上面清晰记录了皇冠车的使用情况,昨天下午,车就被苏鹏开走了,后半夜才开回车队,跑了57公里。后来,常力去调取这份行车记录时却发现,那些单据已经没有了,接待处方面的解释是,按照规定,相关用车记录一般只保留三年,三年之后,就销毁了。”
“李东宁既然看到了,为什么当时不向警方说明情况呢?”
王大伟苦笑:“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有那么高的觉悟,事实上,生活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不愿管闲事的,更何况还是这种血淋淋的事呢?李东宁的性格比较懒散,本就属于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自然就权当什么都没看到了。等常力最终找到他的时候,案件早就盖棺定论,无人关注了。”
“但是,李东宁还是说出了真相,是吗?”
“是的,但这个过程是很长的,从开始接触,到最后说出来,前前后后大概有半年多的时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最后才撬开了这哥们的嘴,可当把情况汇报给市局领导时,却被狠狠的骂了一顿。”
“凭什么挨骂啊?!”
“98年的时候,苏鹏已经担任主管政法工作副省长了,号称省内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省部级领导干部,风头正劲。一个区区小警察,连怀疑人家的资格都没有!暗中调查,更是违反组织纪律的,哪个领导会冒着前途尽毁的危险,去趟这浑水啊,挨骂都是轻的!”
林海皱着眉头问道:“李东宁呢,他还在省政府工作嘛?”
“很可惜,此人于三年前因病去世了,是真的生病,脑出血。在ICU里抢救了三天,没活过来。”王大伟说道。
“也就是说,除了那个孩子,再也没人看到那起事故了?”
“是的,孩子当时才十岁,就算他肯作证,也没有法律效力,准确的说,这起案子没有证人了。”王大伟说道:“但是,我说过,真相是永远不会被掩盖的,事实上,我师傅还活着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秘密掌握了另外一个线索。”
“什么线索?”
王大伟似乎完全进入了角色,他沉吟着道:“常晓梅留下一个女婴,这个女婴就是后来的孙敏,常晓梅死后,孙敏被姥姥姥爷接回了东辽,姥姥因为伤心过度,不久便离世了,姥爷恨屋及乌,自然很不待见这个没名分的孩子,开始的时候打算将其遗弃,后来又改了主意,想把她送人或者卖掉,就在四处张罗下家的时候,苏鹏偷偷去了东辽,给了常晓梅父亲一笔钱,将孙敏领走并送给了孙老汉,不仅送,还帮孙老汉办理了领养的相关手续,连户口都一次性搞利索了。”
林海大惑不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大伟说道:“不清楚,也许是良心发现吧,或者是另有打算,至于他到底怎么想的,恐怕就只有苏鹏自己知道了。”
林海猛然想起了张成林曾经奉命亲自将孙老汉护送来省城的事,心中的疑团顿时解开了大半,苦笑着道:“这么说,苏鹏已经意识到自己被逼上了绝路,所以,才故意隐瞒了病情,可是,他隐瞒病情,就是为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干掉我?”
王大伟诡异的一笑:“这些都是我死之后才发生的事了,怎么可能知道答案呢?”
我靠,这哥们入戏太深,有分不清楚戏里戏外了。林海心想。不过也无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相对那些逝者渐行渐远的背影,谁扮演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想到这里,于是,话锋一转,问道:“你掌握了这么多证据,都交给了王大伟,你确定他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让那些冠冕堂皇的人接受惩罚吗?”
王大伟低着头,思忖良久,这才缓缓的说出一句话:“我本想成为他那样的人,但现实很残酷,我没撑到最后,说来很惭愧。”
林海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能理解,毕竟,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常力,你有选择自己人生道路的权力,但是,有一点却没想明白,为啥要告诉我呢?难道想让我替常处完成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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