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些许疑虑,但林海的心情还是相当不错的。
短短几个小时,孙国选向他道歉的消息已经在县委机关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大家惊讶之余,不免心生钦佩,纷纷向他主动示好。就算不示好,也多了几分敬畏,连平常眼皮向来往上撩的常务副县长贺长发,也破天荒的主动跟他打了个招呼,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
被重视的感觉很爽,不知不觉间,他还真有点飘了。
具体则表现为,之前杨怀远召见,他都是一路小跑,片刻不敢耽搁,今天却没那么着急,从会议室出来,跟老刘以及几个同事闲扯了几句,耽误了十来分钟,这才溜溜达达的往书记办公室而去。
笑容满面的推开杨怀远办公室的门,刚迈进一条腿,就发现有点不对劲。杨怀远的脸色阴沉,与早上见面时兴致勃勃的样子判若两人,见他进来,连头都没抬,仍旧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
他暗叫不妙,收起笑容,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刚想坐在对面,杨怀远却突然抬起头,目光犹如闪着寒光的利刃,看得他心中一凛,连忙又站直了身子。
“还真拿自己不当外人了 ,我让你坐了嘛?”杨怀远冷冷的说道。
他尴尬的笑了笑,没敢接下茬儿。见杨怀远拿出根烟,赶紧取出打火机想献个殷勤,不料人家却根本不理睬,自顾自的点了,把他晒在一边。
“知道为什么先让徐广涛在会上发言吗?”杨怀远冷冷的问。
林海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试探着问道:“杨书记,是不是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了呀?如果是,您就指出来,我坚决改正就是了。”
杨怀远哼了声,将刚吸了两口的香烟掐灭,一只手轻轻敲着办公桌,慢条斯理的说道:“林海,当初之所以用你,是因为看中了你的聪明和才干,脑子里也有想法,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你干得确实不错,而且,还多了几分运气,这些都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
这明显是先扬后抑的节奏,不出意外的是,接着就该是“但是”两个字了,而但是后面的话,才是所要表达的真实意思。
果然不出所料,杨怀远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就此便踏上了青云之路,恰恰相反,此刻你正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天堂和地狱,也许就半步之遥,只要迈错一步,再想翻身,可就难了。”
“我知道......”林海小声说道。
“你不知道,或者,知道得不够全面。”杨怀远冷冷的说道:“否则,你就不会做那么愚蠢的事情。”
“愚蠢的事......”他沉吟着,将上午所做所说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但也没找出有什么不妥当的。
见他满脸愕然,杨怀远提醒道:“你是坐谁的车回来的呀?”
林海恍然大悟:“杨书记,您可能误会了,是霍雨田非拉着我坐他的车,当时,我也没多想。”
“你认为没什么,但别人却觉得里面大有文章。你没多想,但有的人却浮想联翩,甚至能说得有鼻子有眼。你还别不服气,谈判还没开始,作为负责人之一,你和中夏的人勾肩搭背,打得火热,这肯定是不正常的,还怪别人挑你的毛病吗?”杨怀远的声音不高,却双眉紧锁,表情凝重。
不用问,这肯定是许广涛告的歪状,这家伙最善于搞这一套了,林海恨恨的想。
杨怀远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笑着道:“此时此刻,你一定在心里骂徐广涛呢,以为是他背后搞你的黑状,对吧?”
他叹了口气:“不是他,还能有谁呢?”
“你还真冤枉人家了,这事与徐广涛无关,他确实有背后下绊子的毛病,但今天情绪不佳,估计是没顾得上。”杨怀远说道。
这倒是出乎林海的意料,不过也让他瞬间感受到了压力。
看来,盯着我的人,还真挺多啊,我还真得加十二分的小心,不能再做这种授人以柄的事情了。
这样想着,态度非常诚恳的说道:“我错了,杨书记,从现在开始,我一定和中夏方面的所有人员保持距离,不给任何人口实。”
杨怀远直勾勾的盯着他,半晌,这才缓缓说道:“本来,我不想给你承认错误的机会,但考虑到情况特殊,可以破个例。”
林海如释重负,这才解释道:“其实,我跟霍雨田真的没说什么......”
话还没等说完,就被杨怀远打断了:“别跟老子扯这些没用的,我知道你想什么。”
林海一惊,怔怔的看着杨怀远,沉吟不语。
杨怀远冷笑一声:“实话告诉你吧,这个项目,表面上看,是两家知名地产公司的利益之争,其实,这其中所包含的远不是经济利益那么简单,至少到目前为止,我都没看明白这两家背后到底代表的是哪一方的势力。”
这句话倒是让林海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至少说明,杨怀远对局势的了解还不如他,这也意味着,他还有很大的回旋余地。
这样想着,于是苦笑了下,说道:“您都看不明白,我就更搞不清楚了,也正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才想多打听点消息,至少可以把风险降低些呀。”
“心情可以理解,但做法却很幼稚。不要总想着走捷径,提前将自己和最终胜出者捆绑在一起,这是非常困难的,如果连你都能做出准确的判断,那胜负就没什么意义了。”杨怀远冷笑着说道:“现在应该做的是,摒弃一切乱七八糟的想法,全心全意的投入到谈判中,为黄岭争取最大的利益,随着局势的发展,再审时度势,做最后的决定。”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令林海茅塞顿开,他不得不承认,在处理这种纷乱局面时,自己还是欠缺些功力的。
杨怀远说得非常对,现在就选择站边,显然是不保险的,换言之,要是现在能选的话,杨怀远早就选了,何必把他推在前面呢!
而埋头工作,则是最稳妥的办法,不论哪一方最终胜出,都挑不出毛病。
他由衷的点了点头,说道:“我懂了,杨书记。”
杨怀远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以为自己是不可或缺的,看到徐广涛了嘛,他的才干并不输你,在细节问题的处理上,甚至还要胜你一筹,你要是认为这个炮灰是个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我随时可以将你换下来。”
对于这番话,林海多少有点不服气,吭哧了半天,最后嘟囔道:“徐广涛就是个势利小人,满肚子都是鬼心眼,就算您把我拿下来,就一定敢保证他能顶上去嘛?”
杨怀远淡淡一笑,颇为自负的道:“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退一步讲,就算他顶不上去也无所谓,我还有人可用,记住了,黄岭从来不缺少人才,所缺少的,不过是发现人才的一双慧眼罢了,而我恰恰就可以满足这点。”
林海笑着道:“我服了,从现在开始,我一切唯您的马首是瞻,您指到哪里,我就打到哪里。”
杨怀远听罢,却把脸一沉:“胡扯,你得自己开动脑筋,事情办好了,政绩归我,实惠归你,事情办砸了,黑锅只能你一个人背。唯我马首是瞻?我要知道往哪去,还需要你这个炮灰干什么?”
林海苦笑:“杨书记,您这话说得我心里拔凉拔凉的。”
“现在凉,比事后凉要好得多,我向来都是把话说在明处,愿意干,你就往上冲,不愿意干,立马换人,绝不含糊。”杨怀远理直气壮。
在这位官场老油条的面前,林海那点小聪明实在施展不开,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试探着道:“好吧......请问领导,我现在可以坐下来吗,都站半天了。”
杨怀远瞪了他一眼。
“你先站着吧,这样更有利于你那颗飘着的心沉下来。”
林海被点中了要害,不禁有点惭愧,挠着脑袋道:“对不起,杨书记,我确实有点忘乎所以了,您提醒得非常及时。”
杨怀远叹了口气:“但愿你真听进去了,孙国选是不会提醒你的,此时此刻,他没准牙都要咬碎了,正琢磨着该如何出这口恶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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