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
凉浥县,许府。
挹芳亭里,稚蕊和季月儿姐妹俩正坐在那张石桌子前,自然没有煮茶。
稚蕊在纳着鞋底,手里的针时不时在发间剐蹭两下,然后便又一针一线的缝着。
季月儿在仔细的看着账簿,季星儿百无聊赖双臂放在桌上,下巴就搁在手背上,正出神的看着那方池子里盛开的莲。
“嘶……”
稚蕊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针扎在了她的指尖,她将手指头伸到了嘴里吮吸了一下,忽然看向了正好抬起头来的季月儿:
“姐姐,你说……你说少爷到了景国那平阳城了没有?”
“按照时间算应该是到了,疼不疼?要不要包扎一下?”
稚蕊摇了摇头,“习惯了……姐姐,你想少爷了么?”
季月儿脸儿微红,却嘴角一翘轻轻的点了点头,“嗯,他和我们分别已经半年了,这一路去景国路途遥远,在景国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
季月儿合上了账簿,仰头望了望空中已经出现的若隐若现的星辰,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微微一叹:“哎,他要是依旧是曾经的那个凉浥县子有多好啊?可他偏偏成了大辰的摄政王。”
“子爵府按照他当初的设计早已建好,一应的设施都已经完善,可不知为何,我还是更喜欢这里一些。”
季星儿这时候忽然回过了头来,“因为这里他住了十六年,这里有他的味道!”
季月儿一怔,看向了季星儿,伶俐如她,自然从妹妹的这句话里听出了别样的意思。
她忽然一笑,看着妹妹意味深长的问了一句:“他的味道是什么味道?”
季星儿脸儿一红,抬起了头来,脖子一硬:“我哪里知道?你们卿卿我我那么久,你才知道他有着怎样的味道!”
少女说完这句话站起来就走,却没有走向前院去往隔壁的季府,而是神使鬼差的来到了许府的后院。
后院许久没有人住,略微显得有些荒凉。
后院里有一条狗,它叫旺财。
旺财当然熟悉季星儿的味道,它憨憨的跑到了季星儿的身旁,吐出舌头,蹲下。
季星儿却看着这后院的那间房子,忽然想起来这房间里曾经住过一个女人,她叫云十三娘。
她又想起在长安时候许小闲弄出的满城寻找云衣容那事。
少女撇了撇嘴,忽然摸了摸鼻梁低声叹息了一句:“同是天涯苦命人!”
“不,你在他心中,而我……我不过是他心里那顽劣的小姨子罢了!”
……
……
澧山。
山神庙前。
被季星儿忽然想起的云衣容正在战斗。
那终究是一品下。
萧青烟的身体在燕青的身侧突然出现,那一剑在那一瞬间刺了出去。
没有任何的花里胡哨,连剑花都没有一朵,但却有寸许的剑芒。
燕青在电光火石之间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他手里的断剑本能的一扫,萧青烟的剑尖刚刚刺破他的衣裳,就在这毫厘之间,她的剑被燕青的剑扫中,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她的剑被荡开,她的左手成拳,一拳击了出去。
云衣容在这同时也刺出了一剑。
这一剑直指燕青的胸口。
一道银芒闪过,燕青在空中强行拔高了三寸,云衣容的剑刺入了他的腹部,萧青烟的拳头击中了他后腰!
燕青大怒!
堂堂柳门第一杀手,居然被一个三品上重伤!
他愤怒一剑,这是如长虹贯日般的一剑!
这一剑从他的右上斜斜向下划过,率先劈在了萧青烟的的那支左手,萧青烟的左手从手腕而断。
剑继续下行,云衣容在这一瞬间本能的往后一仰,剑锋依旧从她的脸上扫过。
一阵剧痛传来,她的眼顷刻间被血模糊。
她握剑的手却依旧没有松。
甚至更稳。
于是,初三再向前递进了三寸。
燕青腹部被洞穿。
萧青烟一剑而回,燕青倒掠,这一剑扫到了燕青左脚脚踝,燕青的左脚被这一剑斩掉。
三人落地。
说来话长,这一切其实仅仅发生在数息之间。
铃儿骇然一声大吼,她拿着剑疯了一般的冲了出去。
蔡小娥似乎这时候才醒过神来,她也拔出了剑——
“燕青,你去死吧!”
两个人,两把剑。
燕青如金鸡独立,他一手握着断剑,一手捂着腹部。
他恶狠狠的瞪了这四个女人一眼,气贯单脚,一退……退到了那树梢之上。
再退,他消失不见。
铃儿转身,一声惊呼:“小姐……!”
云衣容双手下垂,她的眼微微睁开,看见的是一片红。
不知道是那晚霞的红,还是血的红。
“是不是破相了?”
铃儿没有回答,她在慌乱中扯下了一条衣带,她小心翼翼的将云衣容脸上的血擦去,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没死呢,别慌。伤口有点深,需要包扎,先包起来吧……”
云衣容的眼睁开了,她看向了另一边的萧青烟。
蔡小娥在给萧青烟包扎着断腕,萧青烟脸上的神色有些茫然,她似乎不相信自己左手的手腕没了,所以她的视线落在了手腕上,直到蔡小娥给她包扎好,她才忽然一笑:
“这下真不能弹琴了,衣容,你怎样?”
云衣容也咧嘴一笑,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铃儿用布带将她的脸包了起来,便包住了眼——
燕青的那一剑,从她的左额头划过鼻梁一直划到了右脸颊。
这肯定是毁容了。
哪怕是华神医也无法再恢复其原貌。
“他曾经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云衣容眼前一片黑暗,可她却仿佛看见了百花镇那初升的太阳。
她露出来的那小部分脸上看不出有任何的痛苦和绝望,隐隐间似乎还有一抹解脱的味道。
“可天下男人,又有哪一个真的不在乎这女子的皮囊呢?”
“我想……这便是宿命。”
“平日里我偶尔还会有些憧憬,憧憬他真的能找到我,我真的能一辈子在他的身边……虽然我知道这本就是痴心妄想,但不得不承认,我还是期待着那样的奇迹的。”
“现在……现在好了。”
“铃儿,天黑了,掌灯……刚才吃饭的时候我想说,明儿我将那双鞋纳好,你送去耀月州交给耀月州的刺史,他回来的时候便能拿到,就能穿了。”
“那时在许府,稚蕊不是老是说他穿鞋很废的么?”
“这一次稚蕊没有同他一道去……他的鞋坏了,谁给他纳一双新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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