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期又输了一局棋。
她负气的把棋子一丢,直接就趴在了棋案上:“不玩了不玩了,我再怎么努力,都胜不过晏郎,我再也不和你对局了。”
“王妃,我可是损了三卒一车外加二马在你手下了,胜得也忒吃力,就这样你还不满意?”
“哪怕你被打成光杆,只要胜了,我都是输家。”
“我都被你打成光杆了还怎么取胜?”
芳期恨恨地瞪着晏迟:“我这是打比方,打比言知道么?”
“打比方也要合情理。”
芳期拍着棋案:“总之我再不会与你对局,否则就把芳字倒着写!”
“不是应该把覃字倒着写么?”
芳期:……
她已气昏,忘了自己的姓氏。
“我要让着你,你定会觉得没意思,不让你我又真输不了,这让我也很难办啊,王妃撒撒娇就好,千万别较真,来来来,咱们再对一局。”
芳期翻着一双大眼睛:“上太保,今后你可是能预政的实干重臣了,哪里来的这么多空闲?难道官家就没给你指定个衙门,规定你日日按时点卯?”
“官衔越高,职责越重,越不能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要管一手,现在羿栩又没遇见什么险难,我犯不着上赶着示忠诚表得力,小日子该过照过,来来来我们继续。”
“不玩了。”芳期下定决心,突地想起一事:“我至今想不明白,你为何要让枣妪把司马芸那株寿禧红毒死,还教唆司马娘子说那样一番梦兆,难不成先帝托梦报丧,司马芸就得自己去死?”
“这事嘛,说来话长……好吧,我长话短说,大卫有个民俗,但凡亡人托梦,都是为活着的人好而不预丧兆,这其实就是个说法,但世人偏偏都相信,如果亡人给未亡人报丧,说明早就反目成仇了,亡人就不盼着孀妻得好呢,这种事,托梦给未亡人,未亡人也会瞒着不说,所以亡人在传言中,多半都会托梦给后代。
司马芸从来不是羿承钧最宠爱人,只是她当年擅长作态,儿子羿栩也相对成器,羿承钧才没有冷落她,这本不是什么隐秘,论来也做不成什么文章。
可是,羿承钧死得不明不白,他的亡灵若对司马芸只有憎恶,司马芸不会自己去死,但羿栩会越来越不安。而司马芸,她当然不可能相信司马环的话,但依她的心性,会做什么呢?”
“把那株半死不活的梅树给移除。”
“对了。”晏迟微笑:“可是梅树移除之后,已经从根部浸透泥土的毒液就会发散,这毒液不致命,但会让慈宁宫的所有人,包括司马芸自己,都将梦到羿承钧拿着一枝光梅杆,插在那里的情境。”
“这样神奇?”芳期惊了。
“这种药,能致幻,当司马环有梦兆的说法为慈宁宫的人所知,她们就会因为致幻而梦见听说过的事,且梅树被移除后,先会有恶臭散发,他们越是深刨,越是会吸入更多的毒气,因为恶臭为引,他们都会对司马环的‘梦兆’加深印象,这其实就是俗语所讲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那种致幻之药,会让也许会发生的事必然发生。”
芳期有点明白了。
“司马芸怕死。”晏迟笃定道:“她怕死,就不敢再住慈宁宫,会闹腾着挪地方,以期摆脱羿承钧的恶灵,但羿栩最忌惮的就是恶灵的说法,司马芸越是闹腾,就会加深羿栩的猜忌,他疑心司马芸是故意的,他会验证,而只要他住在慈宁宫,他同样会做那个恶梦。”
芳期彻底明白了,晏迟要弑君,当除掉羿标之后,这个计划依然要往前推进。
司马芸,最终还是会坑儿子。
“沈炯明补入政事堂,得设谢恩宴,就在镇江侯府的宴席后三日,两家的邀帖都送了来,只是我今日回家去探望王老夫人,听翁翁说,羿栩是希望晏郎与龚、沈二人对立,免得政事堂的格局有如虚布,你手里的权力过大,让羿栩坐立难安,翁翁的分析我是相信的,就犹豫着还该不该赴宴了。”芳期又问。
晏迟摸着下巴:“岳祖翁还是岳祖翁啊,眼光老辣,不愧是寒门出身处于乱世却还能数载稳居相位的人物,把这朝堂局势分析得一清二楚,羿栩这点子权术在他老人家眼中,简直有如雕虫小技。不过事实虽是如此,我们却都要装糊涂,跟两家的交道不能说远就远,否则在羿栩看来,他有什么心事我都能立时洞明,更要把我视为心腹大患了。
且羿栩的想法,是想让我与政事堂相互掣肘,反目为仇就又得掀生政乱了,他连杀了两个手足兄弟,手已经举不动刀,肯定是想消停消停的,他已经很明白的示意我跟政事堂友好协作,让羿杜、羿标两起事案好生了局,我得顺从他的意愿,自然就不能立时和政事堂起摩擦。”
“那我可得准备两份礼了。”芳期叹了声气。
“不用备厚礼,王妃大可不必心痛钱财,再说沈炯明收了我的礼,迟早都是要拿出来的。”
“沈炯明还会行贿?”
“他又不想被封亲王,混进政事堂已是祖坟冒青烟的荣幸了,你当他钱多得烧手啊?沈炯明这样的人,需要我时依附我,自然舍得花钱,直达到他的目的,自然不会再跟过去似的大方了,再有慢说羿栩会暗视他接下来该和龚佑精诚合作,便是我,也再就在我和他之间开挖一条鸿沟,从此之后,沈炯明不再是我的党徒,反而得先对我下刀子了。”晏迟拿起一枚象子,本想把玩一番,竟觉得这象子硕大,着实不方便把玩。
嗐,真不知他家王妃长着如此细巧的手,为何偏偏喜欢用如此硕大的象子,有时候气势万钧的往棋盘上一拍,结果精准的落下他精心布下的陷井,转眼就被打掉了。
“可是蝉音终于要发挥作用了?”芳期问。
“王妃就等着看吧。”晏迟笑道。
这个深夜,身在死狱已经穿上了死囚服的王烁,当然是睡不着的。
懊恼已经毫无意义了,一败涂地的下场让他只有万念俱灰和惊恐非常,他绞尽脑汁地琢磨着是否还有活命的机会,却还真被他想到了一条“生路”——晏迟是想为东平公报仇,定是他故意导致了先帝当年意图废掉今上的储位,唆使今上弑君,今上才会遭至这样多的物议,一直不安,如果用这一秘情换个苟延残喘的生机……
必须得试试这保命符有用无用。
可是入狱当天,由得他如何高呼有重大秘情必须上奏天子,狱吏们都像聋子一般毫不理会,天子并没有再让任何官员审问他的罪行,因为罪证已经察得确凿充实,直接就宣告了惩决。
好在是惩决宣告之后,他被移交临安府衙候斩,现在临安尹可是兴国公。
王烁哀求狱吏,说他有晏迟的罪实,希望狱吏代传消息,好歹让兴国公见他一见。
司马权已知司马极必死无疑,他也没有打算再拯救这位族兄,可他仍然为太后的处境焦虑,听闻王烁掌握着晏迟的罪证,司马权当然会走此一趟,只不过当听闻这罪证,司马权立时就泄了气。
“王公以为这真算什么秘情么?不瞒王公,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三郎,多少年前就提醒过官家晏迟是为赵清渠复仇了,他差点就让官家心生提防,斩除晏迟这一祸患,可到底是功亏一篑。
王公以为这时候把这件事呈报官家,官家还会相信王公的一面之辞么?官家只能认定,这是王公丧心病狂还打算孤注一掷,临死还不甘心。”
“不是没有人证!”王烁披散着花白的头发,想从那张破草席上站起身,可惜膝盖着实是绵软无力,又跌坐下来,他手上扣着镣铐,无力举起,只好瞪着昏浊的眼睛:“兴国公,沈炯明家里的姬人蝉音就是人证……”
“没用的。”司马权摇着头叹着气:“区区姬人,还是为晏迟驱逐的姬人,便是作出供述,官家也会以为她是因为怀恨在心,故意中伤晏迟。”
“兴国公,若不一试……”
“我已经只有一个虚衔了。”司马权也极其无奈:“这还是因为官家的宽赦,要这时再弹劾晏迟,他反诬我为附逆,司马一门,连我一系,都再无起复机会了,要是三郎如今还在临安,兴许还能一试。”
可他这当爹的,现在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去了何处。
“老夫,着实不甘心,老夫虽罪孽深重,不敢埋怨官家的惩决,可晏迟,晏迟他确然是国之巨奸啊,倘若官家仍然信重他……”
司马权原本已经想走了,这死狱里,长年不见天日,弥漫着一股恶臭血腥,不是人待的地方,他只在这儿站了片刻,都觉得头昏眼花遍体森寒。
可忽然灵机一动。
“这件事不能立时将晏迟置之死地,但只要布局得当,未必日后不能让他罪有应得,王公一门性命,某无能为力挽救,但若有机会,定会为王公铲除晏迟,报此血海深仇。我可请沈炯明来此,官家不信王公的话,但沈炯明若知攸关他的生杀荣辱,或许……”
沈炯明也已经非比当初了,做为政事堂的辅相,且还深获天子信重,必将成为众多官员争相攀附的巨石,只要他与晏迟反目成仇,这场争夺孰胜孰败尚未可知。
晏迟总不至于受到时运的眷顾吧?
司马权立时行动——再要是犹豫,王烁可就要被押上断头台了,多一个人说服沈炯明,总是有益无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