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人跪倒在地,哭哭啼啼的庆幸太后幸免于难,哭得最真诚的当数沈炯明和金敏,因为他们直到这时还尚存着一丝侥幸,宸妃必保,因为谁也不会相信宸妃是受晏迟的指使才企图弑杀太后,沈炯明等当然也明白太后必定会洞悉他们才是指使宸妃的人,所以他们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把自己和兴国公府牢牢绑成一团,他们得提醒太后,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太后总不能连本家都舍弃吧?想要责罚他们,那也必须先把晏迟剿灭。
而只要能让晏迟命丧勤政殿,哪怕是向兴国公承认了“一时糊涂”,太后既安然无事,并非完全没有机会获得兴国公的谅解,再说今日只要定案,兴国公自己总不会再推翻旧案,让他自己个儿也蒙受嫌疑,就算要报复他们,那也是私下的勾心斗角,总归不会立即大难临头,谁说就一定会被清算?
太后却先看了一眼芳期。
她想起那一夜差点命丧简氏的利匕后,芳期和她之间的那场交谈。
“我明白大娘娘你一定会犹豫是否实话实说,应不应该先放过简氏再秋后算账,大娘娘直到这时,或许还不笃信此一凶案是否为兴国公指使。”
“覃氏你休要巧言令色,本宫心里明白得很,兴国公绝不会意图谋我性命。”
“那又如何?大娘娘现说的话,不总得要有人相信才有效用不是么?福宁阁里,是司马娘子负责侍疾,案发之夜的始末,司马娘子必会如实叙述,大娘娘若一口咬定凶犯另有其人,岂不同样将司马娘子逼于绝境?司马娘子已经大归了,她身为兴国公的嫡女,大娘娘以为将司马娘子归为逆党,兴国公府就能不受牵连?
还有大娘娘意图秋后算账,沈炯明及金敏能没提防么?我假设啊,大娘娘先伙同他们谤害了外子,就算奸计得逞,他们还能容大娘娘活着么?且大娘娘当日不是见过官家么?大娘娘并且还向官家亲口承认了简氏才是真凶,大娘娘若说假话,就能让外子百口莫辩?外子是以官家的龙体安康为重,才不强求官家亲自审断此案,这一点,大娘娘也是心知肚明吧。
但要若外子被大娘娘诬篾,到时候只能烦动官家主持公允了,我知道大娘娘其实并未患癔症,无非是因为受到挫折才导致怒狂,很多事务上甚至与官家都产生了分歧,大娘娘,我有一句衷心之言,不管大娘娘信还是不信,都得说了,大娘娘的癔症能好不能好,外子说了不算,太医说了不算,官家说了才算,这是明眼人都懂得的道理,所以大娘娘究竟应该如何叙述,千万三思啊。”
太后就果然三思了。
然而三思的结果是:晏覃氏狡诈归狡诈,还是少吃了这么些年的米,今日为了游说我先除掉沈炯明、简氏这些蛇蝎心肠的小人,不防却提醒了我一点,我要是能在满朝文武面前证实并未患癔症,就再无人胆敢用癔症的名头将我困拘于内廷静养!且看晏迟的作为,他还不够胆当真谋朝篡位!!!我自己生的儿子,我自己还是更懂得他的心思,官家万万不至于对晏迟一直言听计从。
朝堂上没了沈金,仅靠兴国公府现在的脉势无法制衡晏迟,那么官家就务必会壮大兴国公府的脉势,那我就能再次争取涉政!这一连几年,的确是太多波折,只恨沈炯明、金敏这些小人庸材无一能担当大梁,逼得官家不得不倚重晏迟平定局势,可只要……只要官家龙体康癒,再度执政,到时晏迟若然不甘流露出推立汴王的把柄,官家哪里还能容他!!!
于是乎,大卫患疾已久的太后,今日当着文武百官面前,终于心平气和的说出了句完整话:“意图刺杀本宫的凶犯,本宫看得一清二楚,就是宸妃简氏!”
殿堂内顿时大哗。
而未得赐座的嫌犯简氏,被太后这一句话惊得委顿瘫软,她刚才颤栗归颤栗,不过也抱着极大的侥幸认为沈炯明已经想办法与太后沟通,听太后这一开口,无疑是给了她一个晴天霹雳,简氏这时只觉两侧耳朵轰轰的响,除了发呆和颤抖再也做不出别的反应。
其实有关简氏做案的细节,沈炯明和金敏均为心知肚明,他们之前就算没有告知各大党徒,但福临阁火光冲天之后,为了打赢这一仗也再不对心腹隐瞒,力求的是众志城诚强辞夺辩,所以,他们现在谁都不关心简氏一个手无缚鸡的弱质女流是怎么潜入福宁阁杀人放火的,他们心有灵犀紧急启动第二方案——
“大娘娘早就患有癔症,意识并不清醒,定是因为险遭刺杀再受大惊,为晏无端、陈皇后等诱诈才有此说法!”
“大娘娘定是听信了艰邪之徒的诱欺之辞!”
“大娘娘已经为上太保所把控,因此上太保今日才有恃无恐!”
总之归咎为,这是大娘娘的疯人语,算不得数。
覃逊不笑了,因为这会儿再笑太不合适,沈炯明就罢了,金敏还算狡诈,保不准他继续笑下去就把金敏给笑醒了。
芳期抬手揉了揉耳朵,好吵,这么吵难免让人心浮气躁啊。
太后没有患癔症,但越来越狂躁的病症是真实的,尤其当被指控为疯妇,这一怒可非同小可,顿时从置于云台之下正中的那张大座上起来,舞着巴掌就直冲沈炯明而去,把沈炯明的乌纱帽都一爪子给打歪了,还一头撞在了沈炯明的鼻子上:“你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要不是我,你哪里享的高官厚禄,你指使简氏这小贱人匕杀我,小贱人没得逞,你为保小贱人,竟再诬篾我患癔症,不得好死的东西,等下了地狱,阎王爷必会挖出你的心肝……”
芳期:……
她怎么有种不合时宜的感观,仿佛太后这是在骂宠妾灭妻的无情丈夫似的。
不仅芳期有这种感观,满朝文武都觉得很是尴尬,太后这……看起来真的是病得不轻的样子啊。
“把太后扶下去吧。”晏迟的一句话,方才解了沈炯明的围,让他重新扶正乌纱帽。
一群宦官及宫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太后给扶出了勤政殿,晏迟又道:“至于案情始末,请司马娘子说明。”
沈炯明立时反驳:“谁不知道司马娘子因为罪庶杜一事,早就对官家及太后怀恨于心,司马娘子的供辞哪里可信?!”
晏迟挑了挑眉头:“可信不可信,嫌犯说了不算,沈炯明,现是咱们两个互相指控,说白了各有嫌疑,但本王总没那大能力串通满朝文武谋朝篡位吧,若真是如此,又何必与你等当堂理辩呢?你说司马娘子早对官家怀恨在心,可分明是官家允同司马娘子往福宁阁侍疾,官家总不至于明知司马娘子会得太后不利,还放纵司马娘子获得行凶机会吧。”
“官家是被你等瞒骗诈惑!”
“就因为官家未曾听信你等的谗言,就一定是被本王诈惑?”晏迟冷笑一声:“咱们现在又不是作无赖泼妇之争,你等连给司马娘子说明案情的机会都不给,这真让我疑惑的确是作无赖泼妇之争了。”
葛时简早就已经忍不住:“沈相臣,当宸妃、太后说明时,诸位在场官员都亲眼目睹,湘王殿下信守承诺并未阻挠,反而是相臣众位违反先定的规则,现下又再反对关键人证开口,据葛某看来,沈相臣分明是心虚了。”
“葛时简,谁不知道你葛家与太师府乃是姻亲,你自是会偏帮晏无端!”
“荒唐!”葛公也忍不住了,起立之时,把乌纱帽都摘了下来:“娶覃太师孙女者乃我家二郎,并非我家大郎,我家二郎奉的也是父母之命,沈相臣质疑我家大郎谋私,那葛某也难辞其咎,葛某今日便用这顶官帽称誓,若大郎谋私,葛某不仅无颜再为大卫之臣,甚至无颜再立于天地之间,只要沈相臣你等有真凭实据,葛某不仅当殿辞官,且出了丽正门后,立即自刎以伏律法!”
芳期瞠目结舌,葛世父还真是……好刚骨啊。
却见司马娘子也施施然起身:“小妇人也起誓,若所说之辞但有一字虚假,教小妇人不得好死,且连小妇人的孩儿,亦将遭受天谴且永世不能超生!”
好毒的誓!!!
金敏狞笑道:“那敢问司马娘子,你是否对官家及太后怀恨?”
芳期:!!!
果然金敏更比沈炯明狡诈!!!
“恨。”司马环却飞快作出了回答:“我恨太后,恨我的姑母谤害我的夫君,恨官家不信手足,轻信姑母的谗言冤杀外子,我更恨太后及官家不放过我抚养长大的孩儿和亲骨肉,我真恨不得我能手刃太后,拼个两败俱伤!可是,为了太子,为了薇儿,这一儿一女都是外子的骨血,我不能连累两个无辜的稚子。
我只能掩藏仇恨,太后患疾,于禁苑静养,我只想亲眼看她如何受疾病煎熬,所以我才自请侍疾,我做的事,无非诉诸太后我的恨意,讥笑她废尽心机,到底也难逃天道循环,我看着她受疾病折磨,越发的易怒,但她还越来越胆怯,因为坏事做得太多,害死的人太多,风光时就罢了,当遭遇挫折,到底还是畏惧午夜梦中,冤魂索报,我看着太后一点点的崩溃,我的恨意,一点点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