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场聚会,既然名为“击鞠”,就必定名符其实。
芳期和鄂霓各领一伍,她这边除了明皎、常映之外,八月和春分其实也经过她的培教,尚能在毬场上拼抢,人数是足够了,然而一听忽生兴致的鄂将军居然想往鄂霓一伍“充人头”时,芳期惊得膝盖骨一软,差点就不能踩鞍上马。
“鄂将军若上阵,这还用比?便是鄂将军一人一伍,我们十人和将军较力也没有胜算!”芳期当然是连忙表示抗议。
鄂举虽被封为襄阳公,实则却更喜人称他一声将军,他原本也不愿“欺负”芳期几个小丫头,但今日中午跟晏迟多饮了几杯酒,这会儿子兴致高涨,故意逗芳期和明皎玩罢了,见芳期这般反应,哈哈大笑:“我便是不下场,覃三娘一伍也根本没有胜算。”
今日鄂霓除了请芳期和明皎之外,还请了几个士官家的闺秀,她们的父兄多是鄂举的下属,既是武官家里的孩子,找几个会击鞠的跟鄂霓组队自然不难,鄂将军十分看好女儿能够获胜——他家女儿,豆蔻之岁可就能箭杀辽兵,骁勇得连他当年都狠吃了一惊,像击鞠这样的游戏,还能不是几个闺阁女子的对手了?
芳期就想和鄂将军赌上一赌,只不过考虑着自己毕竟从未和鄂霓在击鞠场上交过手,好像的确没有十成胜算,大有可能会输钱的赌局她是不会参加的,所以也就只能在嘴巴上逞强:“那可未必。”
今日鄂雲几个儿郎,自是心甘情愿把毬场让给了小娘子们,但他们可都有些技痒,于是也来做了旁观客,李夫人这会儿子却是在一处树荫下,专心致志尝试着她的新爱好点茶,当点出一盏茶汤,捧过来给晏迟品赏。
“夫人怎么只给晏郎?”鄂将军发觉自己仿佛受到了不公的待遇。
李夫人白了丈夫一眼,却对晏迟道:“我上回点了茶汤,觉着沫饽终于算是厚重了,兴冲冲地拿给他品赏,晏郎可知鄂将军如何说?没有酒香味!合着他以为茶饼经点沸,就能当酒饮了。”
鄂举就留心听晏迟怎么品赏。
“沫饽虽够厚重,但还不够细腻,说明夫人击筅之力过大,注汤亦未适度,夫人之前托我打问分茶艺师,我建议夫人还是莫急进,汤面有失细平,茶水相遇,终难成水上丹青。”
李夫人对晏迟的指教相当服气。
鄂举就拈着胡须:“越和无端相交,越觉相投,就连冲一盏茶,无端都不肯阿谀奉承。”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见如何说话是对人不对事。”晏迟倒也不受这夸奖:“我对贤伉俪是有话直说,固然是因将军和夫人本就不耐烦应酬的话,但我屡常冲其他听不得直言的人也是如此,那就是因为诸多人还没能耐让我应酬了。交结,有时只需利益相合,我说的话好不好听他们若都还要在意,那就是认真不自量力了。”
“我也说直话,倒是认为无端根本没有必要和那些人交结。”
“有的事情要想办成,小人的嘴往往比君子的笔更加有用。”晏迟不以为然的一笑:“权场中事,不在权场中人是难以理解的。”
晏迟也根本无意和鄂举多说权场中事,他又是一笑:“鄂将军看好令嫒能胜,我却认为覃三娘一伍更有胜算,鄂将军可乐意和晏某对赌?”
“赌!赌注晏郎说了算。”
“小赌宜情,我下五十两,鄂将军随意。”
“鄂某虽不富裕,但也不能占小友的便宜,自然也下五十两的。”
一边鄂霖听了这话,很为家里的财政担心:“阿爷,晏郎君可是赌无败绩,阿爷这五十两怕是必输的了。”
鄂举经小儿子这么一提醒,也想起了晏迟的手段和本事,但五十两银他还不至于输不起,便不反悔,只问道:“无端难道是运用占卜之术,卜断了今日覃三娘必胜?”
“这哪里需要占卜之术啊。”晏迟失笑,他和人对赌,虽有时会借助看人气运的方式作为辅助赌中的手段,可今日这场赌局,实际上却连这方法都可以省却:“击鞠而言,极其讲究队友之间的配合默契,令嫒虽说球技出众,可在临安城却生活未久,和今日的队友之间从来没有组过伍打过球,怎比得覃三娘,她和徐小娘子从前就交熟,配合着打过的球赛恐怕有好几十场了,那二婢女,俨然也是常和她们一块训练的。”
之于常映的球技,晏迟更加清楚,拼抢得狠,传球得准,她今日跟覃三娘一伍,覃三娘只要不是桶骑在马上都能栽下来的“烂泥”,光跟常映搭档都有八成胜算,晏迟到底还是亲眼目睹过覃三娘的骑术的,确定不是“烂泥”。
而且晏迟还道:“刚才鄂将军说要下场的话,固然是玩笑,但即便不是玩笑覃三娘也大可不必担心,因为鄂将军……应当连击鞠的规则都不甚了然吧?”
鄂家的父子们看向晏迟的目光顿时有若看着一个神仙。
“鄂将军起步平微,且还少怀大志,又哪有时间分心于这些玩戏乐技?鄂将军十五从军,军中更加不以击鞠做为训练,鄂将军其实根本就不会打马毬。”
鄂举哈哈大笑:“服气了,鄂某这回是当真对无端的心计佩服得五体投地,大郎别愣着,我看咱们也不用等球赛的结果了,先让人取五十两银直接奉给无端。”
将军话音刚落,就听观战的其余人一片惊呼。
晏迟懒懒一抬眼睑,正见桃红衫子被玉色攀膊挽系的女子,高举着一把球杖愣愣地在欢庆已经先进一球——芳期着实有点发愣,因为她甚至觉得都还没热开身,常映一个凶狠的抢断就把球传给了她,她下意识一挥球杖——居然就这么容易地先下一城了。
悍将啊必须是,芳期于是对常映又有了新的认识。
又说王夫人,今日也有一些忙碌,因为她费心请来的两拨“客人”,竟然赶在同一日抵达临安城。王夫人打量着覃芳舒,她是覃敬堂弟的女儿,相貌平平,且眼珠子十分活泼,一看就不好降服,只不过她现在视覃芳舒已如“废子”,降服来本就没什么作用了,故而并不觉得失望,只皮笑肉不笑地言说一句——
“舒儿你娘我上回见,不过也才豆蔻年华呢,转眼间几十年都过去了,她这时还好吧?”
却并不耐烦听“故人”的安康,一双眼睛就打量开另一位客人。
高蓓声。
是将近及笄的年岁,肤色白晳得有如剥壳熟鸡卵,清细的眉,自带凤梢的眼,鼻梁修直鼻翼小巧,双靥天生梨涡,连那人中都生得如带风情。
她这时垂着眼,泯了唇,安安静静如雨后一朵梨花,更让王夫人满意的是从骨子里散发的尊贵之气,要说覃芳期就是个后宫妖妃的话,高蓓声正如母仪天下还美若天仙的正宫娘娘了。
王夫人耐着性子听完覃芳舒的聒躁,一张笑脸完全只冲高蓓声了:“老夫人知道阿蓓要来,早嘱咐着速速把银犀楼收拾妥当,一阵间阿蓓先去休整,再跟我去见老夫人吧。”
高蓓声瞥了一眼覃芳舒,适才含笑道:“多谢伯母。”
“至于舒儿,你就跟我家那两个丫头住秋凉馆吧。”王夫人又才交待了一句。
态度区别甚大,让高蓓声笑容更增一分,覃芳舒的眼睛也似乎更加“活泼”了。
待跟出几步把两个小客人都送出了明宇轩,蒋氏返回:“高小娘子的确是天姿国色,比三娘的容貌是一点也不差的。”
王夫人嘴角就噙着丝冷笑,眼皮盖着眼珠,颇有些无精打彩的模样:“何止是容貌好呢?心气也高,高家舅母本是想让她这孙女经采选入东宫的,只他们在剑南道,不知道而今太子之位不多稳了,经我好番说,才动意和沂国公府联姻呢。高家是老夫人的母族,论门楣,原比王家也是不差的,阿蓓又是嫡出,据闻琴棋书画无一不擅长,比哪方面,和覃芳期都是云泥之别。”
蒋氏陪笑道:“最妙的是老夫人必定也赞同这门婚事,相公一贯对老夫人言听计从,又怎会反对呢?三娘仗着相公撑腰以为就能和大夫人抗衡了,这要是高小娘子也视她为绊脚石,老夫人对三娘厌恨倍增的话,相公还哪会护着她。”
原来王夫人用来挫毁芳期“攀高枝”的秘密武器,正是这位高小娘子。
“还有舒丫头既然来了,改日你也快快叫彭何氏来一趟,舒丫头虽说不是咱们一支的女儿,和大郎君血缘却也隔着近呢,彭六郎能娶舒丫头进门,不知比娶张家那丫头要强多少倍,这回这桩婚事连舒丫头的父母都点了头,总归是不会再有任何变动了,相信她也必是满意的了。我这番为了他家彭六郎的婚事,费了也不知多少心思,我嘱咐她的事,她可得给我办得分毫不差。”
彭何氏根本没在现场,蒋氏就先答了声“是”,仿佛彭何氏的头脑全靠她的嘴巴操控似的,又问王夫人:“奴婢听说,那张家娘子竟然给二夫人送了份厚礼,一大箱子舶来的琉璃、香药、牙雕诸多值钱物……”
“她这样的俗劣人,能拿出什么珍贵物!他张家既然一心要巴结二房,也休怪我日后再不给他们留脸!”王夫人鄙夷归鄙夷,却把张申氏恨了个牙痒痒,脸色顿时又变得铁青了。
“那张申氏日后若再来……”
“别让她进门!”王夫人冷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