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县衙之中。
一个中年人慢悠悠的踱步,似乎在欣赏院子里的花草。
衙门口的喧哗热闹,这人仿佛充耳不闻,但其实在他的脸上,有种意味深长的笑。
县令!
泾县最大的官!
也是最贪的官!
他慢悠悠的踱步,身后跟着夫人。
夫人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不时扭头看一看衙门口方向。
县令如果是贪官。
夫人可以跟着贪。
这娘们几次三番扭头,终于按捺不住贪欲,小声道:“老爷,您就这么放任不管吗?孙学政和周县尉连番作态,他们两个全都得了好处啊。”
“老爷,老爷,那可是一头熊,十几张狼皮啊。”
“杨一笑这个人,妾身听说过,他是个迂腐书生,远近闻名的大笑话。”
“这种书呆子没有任何心机,被人糊弄几句就会掏心挖肺,现在整个县衙都盯上了他,都想从他手里拿到好处……”
“您听听门口的动静,孙学政已经得手了啊,杨一笑被他收为弟子,送出熊掌作为孝敬。”
“老爷啊,熊掌啊!”
“孙学政真是好大胆子,竟敢吞下最大的好处。妾身跟着您大半辈子,我至今都没尝过熊掌。”
“还有周县尉,同样捞了好处!”
“我刚才偷听的很清楚,他向杨一笑开口索要,五贯钱,外加五张狼皮,胃口真是太大了,他也不怕撑死他。”
夫人越说越急躁,眼中闪烁着嫉妒。
然而县令继续慢悠悠踱步,仿佛根本没听到夫人的挑拨,这位县令不时俯下身子,细细欣赏地上的花草。
“老爷,您……”
夫人见他这样,心里更加焦灼,终于忍不住催促道:“您也赶紧出去啊,跟杨一笑说几句,只要您开了口,那小子肯定有孝敬。”
“我也去?”
县令笑了起来,语带悠然的道:“本官身为一县之令,岂能开口向人索贿?自失身份,让人看轻。”
夫人急得跺脚,抱怨道:“面子值几钱?好处最重要。妾身不管,妾身想吃熊掌。”
“我老早就听人说过,熊掌是少有的美味。”
“据说京城里的王公大臣,每一顿饭都要享用熊掌。”
“妾身现在是县令夫人,妾身也得尝尝熊掌滋味。天天吃肉,我都烦了。”
县令瞪了她一眼,厉声呵斥道:“才吃了几天饱饭?竟然吃肉都嫌烦?你忘了咱家以前的穷苦吗?哪怕过年也只有半碗稀粥。”
然而不呵斥还好,一呵斥顿时勾起夫人的委屈。
只见这娘们擦眼抹泪,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道:“妾身就是因为受过穷,所以现在想过一过富日子,人家吃过的,我也吃一吃,人家享受的,我也去享受。”
“当初为了供您读书,妾身拼命的织布耕田,我是个女人,却把自己当牛使。”
“累死累活,浑身是病,但是,妾身从没抱怨过。”
“我总是幻想着,有一天您能高中,到时候,家里的日子就好了。”
“可是咱家穷,送不起礼,老爷您连续考了七年,每次都被县里刷下去。”
“那七年里,每次科举结束后,老爷您面色晦暗回家,妾身则是躲起来哭。”
“我替您委屈,也替自己委屈。”
“但是委屈之后,妾身压下心中凄苦,我继续咬牙坚持,越发拼命的织布耕田。我要供养您读书,让您继续去科考。”
“终于,第八年,老爷您真的高中了。”
夫人说到这里,再次擦了一把眼泪,道:“榜首,老爷您凭着本事高中榜首。即使咱家没钱送礼,县里也不敢把您刷下去。”
“第九年,您又高中,那次考的是举人,老爷仍旧还是榜首。”
“终于可以做官了!”
“妾身心里欢喜啊。”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朝廷让您来泾县……”
“在泾县这个穷地方做官,两三年也没能榨出几两油,哪怕妾身拼命的捞钱,三年也才捞了970两。”
“老爷,三年才970两啊!”
“连一千两银子都不到啊……”
这娘们说到这里,眼泪汪汪抬起头,看着县令道:“老爷,妾身都是为了这个家啊。眼下整个朝廷都贪,咱家凭什么不贪?”
“您去,现在就去,去衙门口,去见杨一笑。”
“咱不要顾及颜面,咱也开口向他索要。”
“您是县令,是泾县最大的官,只要您开口,那小子不敢不答应。”
“到时候,熊掌是咱家的,狼皮也是咱家的……”
“如果孙学政和周县尉不服,老爷您拿出官威敲打一番,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泾县的天。”
面对夫人的连连催促,县令直接被气笑了。
这人虽然是个贪官,但却是靠着真本事考中的举人,不但学识出众,而且城府深沉。
他瞪了一眼夫人,压低声音解释道:“我告诫过你很多次,贪的时候不能独吞,如果把所有好处都拿了,整个衙门也就得罪了……”
“本官虽然是县令,但也要顾忌官场规矩,无论做官还是做人,都不能混成独夫。”
“官场之中,要学会分润,咱家可以拿最大那份好处,然而不能把所有好处都吞了。”
“必须给别人留口汤喝,你懂不懂?”
对于县令的告诫,夫人像是听进去了,但却再次抹了把眼泪,委屈道:“可是,现在最大的好处被孙学政拿了。反而,咱家成了喝口汤的人。”
县令笑了笑,冲她摆摆手,道:“放心,放心,孙学政不傻,他知道该怎么做?”
夫人微微一怔,随即像是有所领会,忍不住小声问道:“您的意思是说,他会把熊掌献出来?”
县令笑意涔涔点头,语气显得怡然自得,道:“他即使收了,也不敢私吞,如果本官所料不差的话,他家眷今晚就会带着熊掌来找你。”
夫人又惊又喜,脸上显出兴奋,喜滋滋的道:“这么说,妾身岂不是可以尝尝熊掌滋味了?”
县令怒道:“熊掌何等贵重,你竟然只想着吃。这东西不能动,我要送去府城……”
夫人顿时又哭了起来。
县令颇为无奈,低声劝说道:“夫人,你记住,什么地位才能享受什么,咱家现在还不够资格吃熊掌。”
“这种珍稀之物,知州大人才有资格享用,懂吗?”
“而我把熊掌送过去之后,知州大人难道会白白收下吗?官场上需要有靠山啊,靠山罩着才能不出事啊。”
“如果本官出了事,咱家立马塌了天。”
“你别说是熊掌,你积攒的银子都得被抄去。”
“到时候我坐牢杀头,你们娘俩变成犯官眷属,流落街头都算轻的,咱家丫头可能被发卖青楼。”
“夫人,你做母亲的不会害孩子,对不对?”
听到县令的这番恐吓,夫人脸上不由自主惊恐,连忙道:“对对对,妾身不能害了孩子。老爷您放心,妾身不吃熊掌了。”
县令点了点头,目光眺望衙门口方向。
忽然他再次开口,语带深意的道:“杨一笑这个童生,本官倒是看走眼了!”
“以前几次科举,看他卷答也就一般,所以那时候本官认为,他是个普普通通的学子。”
“可是,今天,他在衙门口念诵的那首诗,让我忽然发现他以前在藏拙。”
“这小子分明是个饱学之辈。”
“他的路数和我当初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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