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水雾朦胧的玻璃上透出一个奥妙身姿。
洗完澡,容霜披了件白袍从浴室出来。
她打赤脚来回穿梭,自由得像只百灵鸟。
打开手机,今天是7月24号,晚上10点55分。
岳麟一如既往晚归。
结婚3年,每年固定这天,岳麟会找一家不知名酒馆喝得烂醉,然后被人送回来。
这个困扰她很久的谜团,在3个月前终于揭开。
原来今天是他的前女友舒婳生日。
容霜坐在靠落地窗一角,点燃一罐菩提香薰,打开笔记本。
她经营自己的账号,靠着岳家媳妇这名号,吸引不少粉,成为炙手可热的网红博主。
不过今晚,她并非更新,而是有任务。
她秘密打造的“小树洞”有人上线@她。
一名叫做【散架】的网友给她留言。
“我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可终究骗不过自己。”
“我时常想,如果当初没有贸然结婚,而是跟随她出国,也许故事的结局不会烂尾。”
容霜怅然失笑,他喝得烂醉,思维却无比清晰,没有乱码,没有病句,看来心里愁苦甚是深刻。
这是她组建的私人小圈子,专门为已婚男女提供发泄场所。
偶尔她会说上两句为人排忧解难,营造幸福美满的形象。
只有她知道,自己婚姻如同败落古宅窗橱上的泛黄油纸,一戳就破。
3个月前,她迎来个重量级客户,或者说他是她的终极目标。
至此,无论多么繁忙,她每天坚持上线,零零星星侃聊,博取他信任。
区区90天,原本不炽的火苗,燃尽成灰烬,湮灭出一缕白烟。
她的网名叫【不晚】,时刻提醒自己,任何时候做抉择都不晚。
【不晚】:当时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跟着喜欢的人出国?
【散架】:我爸当年投资失利,家里好几套房都拿去抵押,而她家境一直很优渥,在她面前我很自卑。
【散架】:在一起分分合合,最后一次发生矛盾,因为外人介入,我们没把握住机会,她很生气,第二天匆忙出国,等我到机场,人已经飞走。
【不晚】:你说外人介入导致你们关系破裂,是双方父母吗?
【散架】:并不是,当时我也很意外,居然是她。
【不晚】:她是谁?
【散架】:我现任妻子。
心突然被创,凿出一个拔凉大洞,当下无风,烛心却跃动得触目惊心。
她手指颤颤巍巍打字,连续更改好几次,才成功发送出去。
【不晚】:她是怎么介入的?
【散架】:我们三人是大学同班同学,毕业前聚餐,我本来想借此机会修复和婳婳的关系,正当我们发生小争执,我妻子突然站出来甩了婳婳一巴掌,婳婳当场哭着离开,第二天直接出国,根本没弥留一丝机会给我补救。
容霜倒吸口冷气,寒气从脚下顺着脊椎蔓延至后脑勺,凝固成冰坨,压在神经引起阵阵钝痛。
此生最勇敢的事就是毕业聚餐那天,她跳出来力挽狂澜。
那天,岳麟和舒婳现场拉扯,舒婳当面揍他。
把他贬得一文不值,她忍无可忍,站起来给舒婳一记耳光。
伸出双臂保护她心爱的男生,却未察觉身后一对怨恨红眼怒视自己。
事后,她浑身抖得像筛子,激动又后怕,但很骄傲,仿佛完成一件伟大功勋。
后来,她也得到岳麟的嘉奖——一枚结婚钻戒。
谁能料,她为此骄傲三年,今突然得知他原来最痛恨。
断崖式心理落差险些将她摔成糊浆。
【不晚】:听起来,她也没什么恶意,只不过心急护你而已。
【散架】:她确实没恶意,只是因为那巴掌,我和婳婳的连结彻底断裂,婳婳中场离开,我们之间误会无法消除,如果不是她冲动行事,或许我和婳婳当晚可以复合,不至于后面一步错,步步错。
容霜彻底瘫软,捏着眉心,眼眶发胀发酸,她想哭,却挤不出一滴泪,倒是挤出一个苦涩干笑。
原来真到最悲恸那刻,人是哭不出来的。
婚前岳麟曾坦白,他没那么爱她,她诚然接受。
婚后他果然言行一致,对她不温不火,她真确尝到苦果。
只是万万没想到,岳麟把和舒婳分开的罪责归咎于她!
容霜瞧着小桌上的烛火荧荧跳跃出神。
她暗笑它做无用功,再怎么活跃,只能照亮方寸之内。
缓和半天,容霜强撑起来,啪啪打字。
【不晚】:既然你心底怨恨她,她最后为什么成为你妻子?
时间流逝得很慢,像场漫长凌迟,千刀万剐。
仿佛注射兴奋剂,心跳飙速,心率失序,心肌揪着痛。
终于,他回复了。
【散架】:她很爱我和尊重我的家庭,没有人比她更胜任这身份。
心脏挨了一拳,容霜忍不住讥笑,果然和她预想一样,在岳麟眼里,她不过是个吉祥物。
【不晚】:你想过跟她离婚吗?
【散架】:我们还没到离婚这一步。
为什么?为什么?屏幕前的她近乎声嘶力竭。
眼泪簌簌流下来,眼前模糊,光标一闪一闪......
岳麟回到家时,家里只有一顶廊灯等他。
听到动静,容霜无声息看向他。
他弯腰脱鞋,疏得一丝不苟的乌发有些潦草,几条发丝懒散垂下。
暖光描摹出他侧脸的清削线条,眉骨、山根、下巴以及喉结,锋利清隽,昏暗里,如同别出心裁的剪影。
正面,英气眉眼噙着几分落寞憔悴。
脱去外套,肩很宽,高大身躯遮天蔽日,领带被强力拽过,歪歪扭扭。
领口纽扣崩开,隐约露出勃发胸肌,骨节分明的大手解开手表,漫不经心瞥向她。
岳麟顿了顿,问:“这么晚还没睡?”
昏暗中,她轻缓点头,沉默良久回话:“刚洗完头,还不能睡。”
声音空洞飘渺,似乎她在讲给自己听。
岳麟不作回复,他往里走,打开冰箱,柔和橙光包裹着他。
容霜略感惊奇,今年他能自己回来,没喝成烂醉需要别人撑扶送过来。也好,她不用唯唯诺诺,像个日本妻子伺候他。
岳麟瞅了好一会,没发现醒酒蜂蜜水,以往这些东西,容霜会提前为他备好。
此时,容霜抓着自己的发根观察入迷,没留意他靠近。
因为岳麟说过喜欢她留长发,她便花不少金钱精力时间保养。
可效果总是昙花一现,没过多久便打回原形。
不如全部剪掉,一了百了。
嗅到熏天酒气飘来,她抬头,一欣长板正黑影跌宕靠近。
微弱烛光下,挺拔山根先破出漆黑,接着显露出惺忪醉眼,满脸红晕,他垂眸向下睥睨,夹带一丝疏冷。
身子有些摇晃,他站稳,喉咙有痰,嗓音沙沙不清爽,他清清嗓子说:
“我刚收到我妈发来的消息,跟你商量一下。”
岳麟摸索椅子,她突然涌出一股冲动,制止他,“你先去洗澡吧。”
他的动作停滞,阴骛眉压眼剜得她心发慌,之后他讪讪收起椅子。
......
卫生间响起淅淅沥沥流水声,寝室内没有开大灯,只有一盏小台灯硬撑。
容霜吹干头发躺在床上发呆。
隔壁小闹钟与她心率同频,慢慢地睡意逐渐覆盖…
身子骤然往下沉,如同脚踩空,她身体剧烈抖动,醒了。
岳麟躺在她旁边,身上散发沐浴露芳香。
他捣腾着被子,低沉嗓音钻进她耳膜。
“月底云禾洲在A市开业,到时开业剪彩我们一起去。”
“最近直播流量效果一般,我妈说找个时间,咱全家一起出境,拍个全家vlog宣传片,为月底A市开业打好基础。”
容霜头枕一边,满腔郁闷,她伤神过度,早已筋疲力尽。
漫长沉默拉锯,他喉结滚动,吞咽一口水,声音不悦:“霜儿。”
鼻息喷她侧脸上,无奈,容霜只好轻哼一声。
枕头骤沉,岳麟放心睡去。
许久,容霜睁开眼,街灯照射进来,在天花板留下斑驳波光,恰似幽暗寂静的海底深宫。
“我们离婚吧。”她忍着快窒息的感觉控诉。
隔壁深长鼻息如浪花,层层叠叠覆没,将她的声音掩盖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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