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扬起手中的尖刀,一脸愤恨地冲上来,却被田治辉拉着,郁竹雪白的手轻轻挡在他的前面:“宝儿哥,别乱来。”
宝儿听话地不动了,眼光中却像有火在燃烧一样怒视着阿米尔兄妹。
阿米尔心乱如麻,目光沉沉地盯着宝儿。这个少年是谁?她叫他哥哥?她为什么如此维护于他?以前在田家似乎没见过这少年,他是田家的亲戚吗?还是……还是朋友?
他的目光落在那只雪白的小手上。
阿娜丽罕再怎么没心眼,这时也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她一双眼睛含着眼泪,楚楚可怜地看看郁竹再看看田治辉,似乎不明白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又似乎知道,有些事已经发生,而且再也回不到从前。
田治辉神情复杂地看着场中的五个少年男女,默默地站在女儿身后,不管今天郁竹做出什么决定,他都会无条件地执行,不论是搭上他的命,或是原谅这一对身上沾满了血的异族兄妹。
阿娜丽罕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神情渐渐变得绝望,眼泪再次盈满眼眶,她低声辩解:“郁竹妹妹,两国打仗是他们的事,我们还是好朋友好姐妹,哥哥还特意派人来保护你们,可是他们来得晚了……不过幸好你们没事……”
阿米尔神情一动。
郁竹看着他们,忽然淡淡一笑,笑容衬着她清丽的小脸,犹如废墟当中突然开出一朵艳丽的花。
阿米尔忽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郁竹从宝儿的手中拿过刀,俯身用刀尖在自己面前的地上划了一条线,她划得很慢很用力,直起身时眼中有隐隐的泪光:“阿娜丽罕,你和你哥哥衣服上的血从哪里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是汉人无辜民众的血。即使你们没有来这个镇子上杀人,甚至还派人来保护我们,难道其它被你们杀掉的汉人就不是人了么?你以为,像现在这个样子,你的手上身上沾着血,而我的家被毁掉,全家人逃亡在外一心报复,我们还能做朋友,做姐妹么?”
我只想开个医馆安稳度日,却差点被逼得家破人亡,即使这事不是你们做得,可是这种情况下,我们的友谊又怎么能维持下去?两国还算平安的时候就有人拿这个说事,现下两国交战,这友谊不仅会伤害我们,对你们恐怕是更大的伤害吧。
任何地方的权力上层都有矛盾,胡族内部恐怕也不是铁桶一只。若有人知道阿娜丽罕同汉人女子结拜了姐妹,恐怕你们兄妹俩,甚至你们的父母部落都会受连累,与其如此,不如提前了结!
郁竹把刀还给宝儿,神情冷冽。
阿娜丽罕无措地退后两步,看看自己身上的血渍,再看看周围的废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少女哭得不能自已,随手撩起脏乎乎的斗篷捂住了脸。
阿米尔心如死灰,阿娜丽罕不懂汉人的风俗,他却是懂的。
划地绝交,这是汉人表示友谊断绝最狠的方式,郁竹这小姑娘看着和善一声不吭,却是极能狠得下心来,若是换成郁欢,不仅不能做这种决定,恐怕还要先抱着阿娜丽罕哭一场再说。
郁竹不再看他们,转身向巷子的另一头走去,宝儿和田治辉跟在她的后面。
阿娜丽罕大声哭泣着,却不敢追上前去,她们之间的地上有一道深深的划痕。
如同不可逾越的鸿沟。
阿米尔搂着妹妹颤抖的肩膀,目光沉沉跟随着郁竹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阿扣像是没看到这一切一样,呆呆地靠着墙坐着,似乎那样能够更加踏实一些。
阿娜丽罕哭了很久,终于慢慢停了下来,阿米尔从马背上取下一条帕子,用水浸湿帮她擦干净脸,低声安慰她:“没什么的阿娜,你还有道日娜和敖道她们,草原上的好朋友很多,你不必伤心。”
也会有很多的女孩子喜欢我,阿米尔想起草原上那些率真野性的女郎,她们穿着色泽浓丽的五彩的衣裳,在看到他的时候会露出大大的开心的笑容,像风一样地奔跑过来,毫不掩饰对他的喜爱之情。
可是我不喜欢她们,我只喜欢你,郁竹。
“可是哥哥,我就喜欢和郁欢玩,而且郁竹和田叔叔救了我的命……”阿娜丽罕抬起脸,美丽的脸蛋儿被泪水浸过又被风一吹有些皴裂,红肿的眼睛又盈满了泪水:“难道不能不要打仗么?为什么一定要打仗?”
阿米尔不看她的眼睛,转过目光看向周围的废墟:“是啊,为什么要打仗?这不是我们的错……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打仗的。”
他和阿娜只不过是战争中无数牺牲品中的一个罢了,阿娜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和姐妹,而他自己,失去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的爱情。
“走吧!”他仰起头,努力地让眼泪不要流出来。
宝儿的眼泪流了出来。
他的家已经烧成一片白地,只余下几堵半倒不倒的墙,门口不远处的巷子里有人体未完全燃烧留下来的骨殖,骨殖下面的青石地面上,一大滩脏污的油迹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
田治辉捂着嘴跑到墙角弯腰呕吐起来,直吐得眼泪鼻涕满脸都是,咳嗽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缓过气走回来,却仍是不敢看那滩油迹。
“这不是张伯伯。”
宝儿和田治辉一齐看着郁竹。
郁竹蹲在地上仔细地审视着骨殖,那烧得稀烂的头颅表面已经没有了皮肉,只余几个黑色的窟窿,隐隐可见眼眶中的腐肉,嘴唇也被烧没了,白色的牙齿露在外面。
宝儿忽地蹲下来,一个不稳跪在地上,膝盖上沾了些油渍,他向后挪了挪,努力抑制着害怕和恶心的情绪,随着郁竹的目光看过去却看不出什么端倪,心焦之下只得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郁竹没有看他手指向尸体的牙齿,雪白可爱的小手同烧得腐烂焦黑的头颅形成鲜明的对比,给人极大的视觉冲击:“这人的牙是全的……我记得张叔叔少了半颗门牙。”
宝儿顿时心神一松。
不错,爹爹当年去草原上贩肉时遇到狼群,最后虽然熬到天亮狼群散去,但他也因为一夜未睡心神松懈栽倒在地上,磕掉了半颗门牙。
和他一起玩的伙伴们经常用这个来笑话他,说他的爹爹是半截牙,漏风嘴,他一直都以此为憾,心里未尝没有埋怨爹爹,连狼群都拿他没办法的汉子,却因为不小心丢了半颗牙。
没有想到,原本无比讨厌的半颗牙,竟成了他辨认寻找爹爹的根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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