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上京城不同,吴镇这边的春天来得特别早。
吹面不寒杨柳风,远处连绵的群山已被春风染成了深深浅浅的绿色,群山掩映下的蓝天显得特别的蓝。
吴镇是个不大的小城,此时几条主要街道两旁的屋檐下挤满了士兵。
士兵们多数靠着屋子的墙坐着,也有干脆躺倒在地上的,他们的武器被放在手边最方便拿到的地方,或者珍而重之地搁在膝上,抱在怀里,乱糟糟的到处都是人和马。
几个伤兵在同袍的帮助下绑扎伤口。
初春天气里,地上还是很凉的,有心善的民众便邀士兵们进屋里歇息,士兵们摇手,回答是千篇一律的。
“谢谢大爷(大妈大嫂),我们不能进去。”
真是纪律严明的好兵啊!
民众们想起前几天自己还在南越蛮子的铁蹄之下苟延残喘,不定什么时候蛮子就闯进家门杀人,好端端地走在路上就可能被蛮子嘻笑着试箭而射杀。
都是这些年轻的士兵,是他们挥舞着刀枪,以血肉之躯与蛮子拼斗,才赶跑了蛮子。
可是现在,这些年轻人累成这个样子,就连进屋里歇息一下都不肯,民众们的心里又是钦佩又是心疼。
几个穿着比较光鲜的乡绅被推举出来,站在街道中央对着士兵拱手:“王师吊民伐罪,解民倒悬,还请接受民众的谢意,如此我们才能心安啊!”
“是啊是啊!”
周围的民众大声附和。
“进屋里歇息嘛!”
“歇好了才能打仗嘛!”
“瞧这孩子,和我儿子年纪差不多,可怜我儿子被南蛮吊在树上……”一个年老的妇人哽咽着说不下去,旁边的年轻妇人同样满面哀痛,搀扶着老妇人低声劝慰。
“是你们给我们报了仇!”
“若不是你们,我们也不知能活多久!”
老妇人忽然挣脱年轻妇人的手,跪下来对着士兵们磕头,痛哭失声。
一个脏兮兮的孩子端着一碗水,递给一个嘴唇干裂枯焦的战士:“大哥哥,你喝些水。”
战士接过水碗,咕嘟咕嘟地喝了。
孩子从袖子里掏出一颗鸡蛋,放在手上眼巴巴地望着他:“大哥哥,你吃,我长大了也要像你一样,保护娘亲和妹妹。”
战士犹豫一下,看着孩子充满期待的眼睛,接了过来。
民众们哄然散开,各自回家去找吃的。
或黑或白的馒头、干巴巴的煎饼、煮熟的蕃著、鸡蛋、腊肉等等各种东西被塞到战士们的怀里,他们无法推辞,只能任由食物塞满了双手,坐着的士兵袍子里已经兜得满满的,后来的人便把水果和蔬菜放在他们的身边。
拴在路边的马儿面前被堆满了草料和豆料,几个半大孩子正提着装满清水的小桶,小心地放到马儿的嘴边,马儿也渴急了,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孩子仰着脸看着马儿,嘴角挂着一丝涎水,傻呵呵地笑。
宝儿从街道尽头走过来,大声喊道:“所有人,就地开伙吃饭,半个时辰之后就地休息,明日一早听令拨营!”
士兵们轰然应喏,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民众们心疼得不得了,还有的人考虑得多些,眼中充满了忧色。
低低的议论声响起来。
“孩子们太累了,昨晚战了一夜,刚刚歇息下来就又走,让他们多歇息几天吧!”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走?”
“是啊,他们走了,蛮子再来怎么办?”
士兵们像是没听到议论一样,事实上也没那个精力听了——不少士兵嘴里含着食物就睡着了,微微地打着鼾,手里的食物滚落在地上。
几个妇人捂着嘴掉着眼泪,回屋里拿出被子帮这些年轻的士兵盖在身上。
他们大多是十七八岁的儿郎,很多人的嘴角刚刚长出细细的茸毛,脸上还有着零星的痘痘。他们的手粗糙而肮脏,沾着血沾着泥,抓着食物,就睡着了。
肮脏的战袍下,一名士兵的靴子破了,脚趾露在外面,大拇指的指甲盖狰狞地向外翻着,上面有污红的血迹。
一个中年妇人悄悄转身,不一时拿着一双鞋子,轻轻地放在他怀里。
士兵被惊醒,条件反射地去摸身边的武器:“谁!”
附近的士兵都被惊醒,纷纷抓起武器,十几道警惕的视线看过来。
中年妇人有些手足无措,慌张道:“这是给我儿子做的鞋,我儿子守城的时候死了,我留着也没用,我看你的脚和他差不多大小,就拿来给你穿。”
几个妇人低声议论。
“祥林嫂家的阿毛守城的时候死了……”
“阿毛好可怜的,半边脑袋都被南蛮的斧头砍去了……”
士兵这才发觉怀中的鞋子,犹豫一下拿起来看。
鞋子缝得结实,鞋帮厚厚的有好几层布,鞋底上的针线纳得密密麻麻,看得出做母亲的在这鞋子上很是费了心。
中年妇人听到议论有些惊惶还有些惧怕:“军爷你若是嫌这鞋子兆头不好,便还给我,或者把它扔了都行……”
士兵抬起头看着她。
中年女人的脸上皱纹密布,满脸愁苦,头发白了一半,两手扎撒着,想要把鞋子取回来,又有些不敢。
士兵忽然扔下武器站了起来。
妇人吓了一大跳退后几步。
士兵认真地对她行了一个大礼。
“谢谢阿娘!”他说。
附近的十几名士兵都站了起来,齐刷刷地行礼。
“谢谢阿娘!”
原本低沉的声音混在一起变得洪亮。
几名妇人掩着嘴哭了起来。
“造孽哟!”
年轻的士兵们整整齐齐地站了起来,原本战袍掩盖的脚都露了出来,几乎每个人的鞋子都是破的,有的只穿着一只鞋子,另一只早不知在哪里丢了。
这些普通的士兵,是他们用青春和热血保护了老人和孩子,是他们收复失地,驱赶南蛮。
围观的民众纷纷赶回家去,不多时,一双双的鞋子,有新的有旧的有大的有小的,有薄的也有毡的,便被不同的人们小心地放在士兵们的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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