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晚间,贺梦函自然还是去接回启安,得知启安这一整天都过得十分开心,她的脸上也凝出温柔的笑容。
第二日,青栀上马车之前,贺梦函就笑着又把启安送了过来,“他嚷着要和端婳公主在一处,我倒也落个清闲,总归他早晚要跟着妹妹生活,如此也算是提前适应了。”
身为养母,梦函的心酸不是旁人能够知晓的,这个自己慢慢养大的孩子,在可见的未来将要离开自己,等长得再大些时,娶妻生子,不知他是否还会记得这一两年的养恩,总之没有自己亲生的骨肉,做什么事都显得那么无奈和怅惘。
因妃嫔多是养尊处优的,卫景昭顾念着女眷,走走停停,休息时只要有空闲,便会来青栀这里看看两个孩子。
“君安和你分别已久,却不见生分,朕想着,等南巡之后,便把他接回飞霜殿吧。”卫景昭抱着端婳,又看着正在马车外面玩闹奔跑的启安,和青栀商量着。这个小名,自然是只有当着青栀的面,他才会喊出来。
青栀的心里有些隐忧,“其实沁婕妤为了君安真的付出很多,等到接回君安,皇上给沁婕妤一些恩赏吧,穆元良说她的身体一向是好的,不知怎么就是怀不上孩子,她看着君安,那一份略带伤感的眼神,臣妾看在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
卫景昭似乎有些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点了点头,“都依你,到时候给她个嫔位,朕也算是给贺家一个交代了。”
不知为何,青栀总觉得卫景昭在提起贺家时,语气不那么友善,按说贺家是卫景昭登上皇位的最大支柱,贺家的女儿也该受到优渥的对待,却都命途多舛,没能怀上自己的孩子,卫景昭也不重视,想来是贺惜榕当初算计着想要为贺家争取更多的利益,打着“平分天下”的算盘,所以才会在他心中留下难堪的印象。
好在贺梦函入宫以来,从来不曾惹是生非,更没有为自己家族去争取什么,卫景昭不至于迁怒到她的身上,有了这个嫔位,贺梦函就算福薄,到底没能怀上子嗣,求一个平安终老,总不是什么问题。且这次出行,卫景昭也带了贺家的人,听说是梦函的表哥,如今在御前做侍卫,前途也不可限量。
然而青栀站在马车边,牵着卫启安,满心满眼里只有自己的丈夫和尚在襁褓的女儿,并没有看到不远的地方,已经十四岁的卫启祯眼里有不可抑制的暗沉和妒忌,打量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对,就是“一家人”,这个词,从来没有在自己的身上出现过。
周芸秀最了解儿子,他一腔的雄心壮志,又占了长子的名分,只想去接卫景昭的位。但自从周芸秀被降到正五品昭华,在后宫里就变得束手束脚,周家又不比贺家,有个“从龙之功”的大帽子,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周芸秀想捧儿子上位的心,在岁月的磋磨下,渐渐就淡了。
她心里很明白,就算没有卫启安来分卫景昭的喜欢,有卫启和在,那个皇位,也不会属于自己的儿子。如今她连鹤顶红、砒霜这样的毒药都没有门路可以弄进宫来,拿什么去陷害皇子?
“启祯啊,你听母妃说,如果你真想和你父皇有这样父慈子孝的时候,就在书房再努力些。”周芸秀拽了拽儿子的衣袖,恳切地道,“母妃没有本事,一腔心血都在你身上,你相信母妃,咱们大顺一向是立贤不立长,如果你能把那些策论做得让你父皇拍案称叹,以后那个位子,还是你的。”
卫启祯幽幽地一笑,长期的冷落和白眼让他的心里早已扭曲成周芸秀不可想象的世界,那是阴暗角落里生出来的罪恶,早已长成了遮天蔽日的大树,永不可能被连根拔起,“母妃,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你笨,你不争气,所以遗传到了儿臣身上,儿臣没有那个本事念书念得过卫启和,听说锦绣宫里的柔贵妃,也早早地给卫启泰开蒙了,等到时候卫启泰入了书房,儿臣连他也比不过。”
他的话里有无尽的恶意,刀子般割在周芸秀的心头,她怎么也没想到,曾经贴在自己身边乖乖巧巧的儿子,有朝一日会把“笨”、“不争气”这样的字眼安在自己身上。
可没有别的办法,周芸秀就这么一个孩子,将来还要指望着他,“母妃是不太聪明,害得你到了这个地步,所以咱们不要去争了好不好?如果把仅剩的那点子脸面都争掉了,母妃和你,只有死路一条。但是如果不争,将来不论是启和登基,还是启泰启安登基,咱们只要安安分分,凭白初微和傅青栀的性子,咱们就一定有一条活路,你信母妃。”
卫启祯的眼里有一簇燃不尽的火苗,凸显着难以描摹的怪异,“母妃,你既然不能帮儿臣什么,往后也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儿臣可以不要母妃的帮衬,但也不希望母妃反过头来拖儿臣的后腿,这些话,盼望母妃您能记在心里。”
明明是晴好的天气,周芸秀却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周身不知被什么样的寒冷缠绕着,胳膊上一点一点地蔓延出鸡皮疙瘩。她有点想逃离卫启祯,但脚下却像是被钉死了,只有带着祈求的双眼能传达出她的意思,“启祯……你……”
卫启祯躬身行了一礼,声音大了些,表现出自己对母亲的尊敬,“既然母妃坐着马车尚且习惯,儿臣也就放心了,儿臣先回去父皇那边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任谁听到卫启祯说这样的话,都要赞一句皇长子果然懂事体贴。
只有周芸秀,在卫启祯走后,才觉出自己背后的衣襟已经被完全湿透,每一滴冷汗都诉说着她的恐慌。她想起卫启祯小时候,自己不断地说让他争气,给他灌输要争皇位的思想,终于发现在当时,不可弥补的错误已经亲手造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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