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明艳不知道的是,那一天热闹了整个京城的婚礼,竟然是所有变数的开端。
平嘉年间第一次嫁公主,还是皇上疼爱的长公主,排场自是怎么盛大怎么来。除了皇室十分重视,李家作为娶亲的那一方,也未敢有丝毫怠慢,从头至尾都请了贺益平来亲自安排,生怕中间有什么礼节弄错了,闹出笑话得罪了天家。
好在贺益平本就是个儒士,礼数方面的事,他不会弄错。此次李家娶公主,在贺益平在外的操办下,风风光光,繁华体面。
十里的红妆,是卫景昭对明艳疼爱的体现,鞭炮声不绝于耳,响了整整一路,轿子微微颤抖,上面缀了金线做的流苏,随着太监们的步履摆动。轿中,明艳的脸在红绸盖头之下,那上面绣着金凤,栩栩如生,展翅欲飞,合身的喜服一束纤腰,袅袅婷婷。
出门之前,明艳一定要让青栀为她盖上盖头,中宫无主的情况下,这也不是太逾越的事。于是走进衍庆宫的青栀便看到,盛装打扮的明艳坐在镜前,一张脸若春风中的桃李,正映衬了那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明艳十一二岁的时候,青栀入宫,虽然不是看着她长大,这么些年,又有了生死瞬间的交情,心中对明艳的疼爱,比之卫景昭,也不差多少。
宫中有宫中的规矩,青栀固然和许多母亲一样,有些舍不得明艳,笑中亦带了点泪意,送到宫门前,到底也还是不能再送了,明艳喜轿中,不好再露脸,两人之间没有再多说一句话,青栀便看着那轿子悠悠而去。
不禁想着,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也会这样看着端婳,坐着轿子远去。
青栀牵着启安和端婳往回走,有些沉默,反倒端婳一直笑眯眯的,忽然说道:“今天皇长姐真好看。”
启安在一旁努力地点了点头,还“嗯”了一声,反正不管妹妹说什么,都是对的。
青栀弯腰捏了捏端婳的脸,“喜儿以后也会嫁人,也会这样好看。”
端婳却愣在了原地,青栀意识到她似乎有些想偏了,也止步不前。这个孩子刚出生就承受了不少苦难,兼之话少,青栀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母妃说了什么喜儿不喜欢听的?”
她不回话,只有风吹过耳畔。半晌,端婳才喃喃地道:“不想离开母妃,不想离开哥哥。”
青栀松了口气,原来端婳也明白,嫁人之后,就要离开皇宫,离开最亲近的人,还不等自己出口宽慰,启安已经小大人似的道:“放心吧喜儿,我和母妃都会一直一直照顾你的。”
端婳接受能力比较差,反应也比同龄的孩子慢一些,青栀从未和启安说过这件事,但启安却有些明白似的,一直非常努力地在各种事情上照顾着端婳,眼下他说了这话,青栀也点头附和,“是,哥哥说得没错呢。”
闻言,端婳眨巴了一下眼睛,才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这一天的盛况在许多人心中都刻下了极深刻的印象,而到了晚间,繁华归于平静,缓缓流淌的时间终于只属于新婚的小夫妻俩。
满目都是欢喜的颜色,随着喜娘高亢的声音,李飞尘渐渐挑起了盖头,未及细看,已觉得被那微微低头的娇羞迷了眼、迷了心。
公主的洞房,没人敢去闹,喜娘说完了吉祥话儿,便带着所有人退了出去。龙凤双烛燃烧着,散着几乎看不到的轻烟,连同御赐的苏合香,一起弥漫了整个屋子,沁人心脾。
明艳本就是眉目飞扬的女子,这会子身着大红色的衣裳,又描了黛眉,点了绛唇,睫毛微微卷翘,一双星眸发出流转的光芒,香腮微粉,淡淡绽放出初嫁娘的娇羞。
李飞尘似乎被这样的美貌惊呆了,发了好一会儿的愣。明艳被盯得有些羞赧,露出嗔怪的神色,小声地问了句:“怎么啦?咱们又不是没有见过面,你这样子,就像是不认识我一般。”
李飞尘蓦地反应过来,清隽的少年弯起嘴角,露出洁白的牙齿,“公主美得如同仙子一般,臣看到公主,就想起书上的一句话——‘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臣目眩神迷,一时失仪,请公主勿怪。”
明艳就是怕夫家的人与自己太过客气,听了这话,高兴中夹杂着一些对疏离称呼的不快,但她谨记青栀所说,这一切急不得,只能慢慢来,想了想,开口说道:“我当然不会怪你了,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你也已经是我的夫君,你不要喊我‘公主’,也不要在我面前自称‘臣’,若是不习惯,咱们慢慢习惯,好不好?”
她甚少有打着商量与他人说话的时候,然而李飞尘却不知道。在他的眼中,明艳一向是温柔可亲的,这样的柔情,倒正合他的脾性,他低下头去,在明艳的唇边轻轻一啄。
云鬓稍乱,翠环都已摘掉,只余青丝如瀑,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自有无边的春色,在冬日里暖意融融。
然而这样美好的时间里,未央宫飞霜殿的宁静却被一则来自乾明宫的消息打破了。
传话的小相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对着青栀匆匆打了个千儿,道:“娘娘,方才陆续传来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今儿早晨,康国和纳喇国,在大顺边境开始集结军队,恐怕这个时候已经在进攻了!”
青栀的手瞬间握成了拳,压着声音,使它听起来镇定,“皇上怎么说?”
小相子眉头紧皱,“皇上已经在收拾行囊,因早有准备,很快就要出发了,临走前,皇上问您,要不要去见上一面。”
青栀不再迟疑,起身就往外走,“不必备轿,梳月怡芳照看着皇子公主们,小顺子跟着本宫跑过去。”
夜已深,好些宫已经落了锁,青栀的衣裳在夜色中翩然飞舞,所有的仪态早已不顾,只有见到卫景昭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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