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羽浑身如筛子般地抖,显然内心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她捂着嘴出去,不一会儿,身后跟着严裕进来了。
严裕上前探了探太后的脉象,猛然跪倒在地,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钝响,“太后娘娘,薨了!”
明明已经知道的一件事,太医的话却像是棺材上钉下的那最后一颗钉子,不仅钉死了事情的结果,还狠狠钉在了青栀的心口上,有种难以言喻的痛感。
本以为并非亲生母女,本以为自己纵然难过,也会不声不响地咬紧牙关扛下去,谁知真到了这一刻,青栀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就受不住,想要大哭,想要用任何方法挽救老人家的性命。
始知太后在那里,就像是一个参天的大树,即便她满腔的心血都是为了卫景昭和她的孙子孙女,在那同时,也给予了自己许多荫蔽,这一份荫蔽里,有清晰可见的真心。
现在哥哥带着母亲去了北方,姐姐在宫外不得入内,唯一一个会把青栀放在心上的长辈,再也不会疼惜她,再也不会把丰厚的人生经验拿出来教导她了。
颤抖的声音仿佛不像是自己的,青栀的周身有点冷,让她的唇不受控制,“来人,去六宫传话。”顿了顿,她定了定神,终于把下面的话艰难的说出来,“太后娘娘薨,所有宫妃都立刻来万寿宫,不得有误。”
有人领命而去,青栀又对小顺子说:“你专去趟锦绣宫,告知柔贵妃,一切按之前准备好的进行,六宫皆缟素,为娘娘戴孝。”
说完这句话,青栀眼里忽然落下了滚滚的泪珠。
指间还存留着太后原本的体温,但是再度握住,只能感到这样的温度一寸一寸地流逝至无。赶来的启安端婳被怡芳护着,怔怔地看着往来的大人们。
启安第一次经历宫里出这样大的事儿,但是当初南巡的时候,他已经体会过了失去亲人的恐惧,比之同龄的孩子,他多了一分镇定。
端婳看着熟悉的梳月姑姑进来又出去,似乎非常繁忙,面容也极其严肃,心中有些怯意,凑近了些,小声问哥哥:“皇祖母呢,我们是来见皇祖母的。”
启安紧紧牵着妹妹的手,同样小声说:“皇祖母可能睡着了。”
端婳想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道:“睡了吗,那我们就不要去吵醒皇祖母了。”
启安颔首,左手渐渐蜷成了拳头。
皇祖母是去世了,他心里很明白,母妃这些时日根本没空管他和妹妹,就是因为皇祖母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哪怕沁母妃会经常到未央宫里来陪伴他们,但启安最记挂的,还是母妃和皇祖母。
青栀满面的疲色,从屋中出来之时,见到的就是两个孩子在人来人往之间坚定地站在那里。
端婳看到母亲,举起双手就要抱,青栀将她抱起,摸了摸启安的头,“好孩子,今天晚上,恐怕要很晚才能睡了,能撑住吗?”
启安看到青栀身上换了全白的衣裳,眨了眨眼睛,似乎想努力将泪水憋回去,“儿臣能。母妃,皇祖母呢?”
青栀微微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安慰而温柔,“皇祖母还在这里,但又不在这里了。”青栀想了想,终于还是说,“启安,皇祖母走了,但只要你一直记得她,她就还在。”
启安想在妹妹面前做一个遮风挡雨的好哥哥,一向不会哭泣,然而当着母亲的面,小小的孩童忍不住汹涌而出的眼泪。他边抬手去擦眼角,边道:”皇祖母很疼爱儿臣,也很疼爱喜儿,每每来万寿宫,皇祖母都把最好吃的糕点拿给儿臣,用膳时,皇祖母也记得儿臣和喜儿喜欢吃什么,可是儿臣却没有为皇祖母做什么事,儿臣不是个孝顺的孙子。”
青栀摇了摇头,蹲下去,将端婳和启安都搂在怀中,希望自己给予的温暖可以抹平启安心里的悔恨和伤痛,“怎么会呢?其实你和喜儿来这里,陪着皇祖母吃饭说话,让皇祖母看着你们成长,她老人家就已经很高兴了,君安,你若是真的觉得难受不已,就努力完成皇祖母的愿望,你知道皇祖母想要什么吗?”
启安用炯炯的目光看着青栀,“请母妃告诉儿臣,儿臣一定会努力去做。”
青栀道:“皇祖母希望大顺国泰民安,希望天下永不大乱,希望你和你们的父皇,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启安努力点了点头,喉咙里还是带着几分哭腔,“儿臣知道了,儿臣会好好学习如何治国齐家平天下,母妃,儿臣可以进去看看皇祖母吗?”
“可以,带着喜儿一起进去罢,待会儿梳月会拿丧服来给你们穿上,今天咱们会为皇祖母守灵,母妃会很忙,你能照顾好妹妹吗?”
启安使劲点了点头,带着端婳行了一礼,牵着她进去了。
怡芳跟在她们身后,也准备一同进去,青栀喊了她一声,然后道:“本宫的孩子交给你了,这些时候会非常乱,你带着他们身边的人,一定护他们周全。”
怡芳看到主子脸上的憔悴,信誓旦旦的答应之余,不禁也道:“主子顾着些自己的身体,奴婢一定会竭尽全力为主子分忧。”
内殿中,烛火依旧燃烧着,却已经归于平静,同以前来万寿宫时一样,这里依旧祥和而泛着淡淡的檀香,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
端婳的智力远不如同龄的孩子,年纪也还不大,她尚且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看到太后躺在床上,面目如生,举起食指放在嘴前,“嘘”了一声,用极低的声音道:“哥哥,小点声,皇祖母睡觉。”
她以为启安会说“好”,谁知半晌没有声音,端婳好奇地偏过头去,蓦地睁大了一双水灵的眼睛——虽然年纪小却可以为自己撑起一片天哥哥,竟然在无声无息地哭,眼泪在他的脸上纵横,有些流入他的口中,有些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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