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卫霖有幸去过。
府中堂皇庄重,明廊通脊,府后的花园更是衔水环山,曲廊亭榭,开合有致,真正的十步一景。
听到卫霖的话,卫太夫人如遭雷击,哭声戛然而止:“你……你以后不住在镇国公府?”
“我是驸马,按照规矩,住到公主府去不是应该的吗?”卫霖眸中一暗,尽力心平静气道。
卫太夫人心中一慌,脸憋得通红,却挤不出一句话。
卫霖到底心有不忍,声音低了下来,恳求道:“母亲,南康代表的皇家,不是你不情愿就可以随意怠慢的。京城中有多少眼睛盯着镇国公府,我已经如履薄冰了,母亲多心疼我一点,可好?”
卫霖自继承国公爵位后,一向强势,这般低到尘埃里的话,卫太夫人多少年没有听见了,一时之间,心慌意乱得厉害。
卫太夫人急忙道:“之前是我思虑不周,我知道了,今后会好好对待南康长公主的。你婚事上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打发人来告诉我就好。”
说完,卫太夫人就走了。
卫霖抚额叹气,别人家儿子的婚事都是母亲一手操持,到他这倒好,竟然是有事再去找母亲。
得亏母亲有一个身份贵重的娘家在背后撑着,父亲也是很注重规矩体统的人,放眼京中,哪一家的当家主母能这么轻松。
罢了,只要不添乱就好。
叶蓁婚期将近,礼部和少府的官员忙得团团转。
临川郡王叶鸿谦在少府任职,又是叶蓁亲近的人,更是忙得不可开交,许多官员在排队等叶鸿谦最后拍板。
这一日,叶鸿谦连早膳都没用,宫门一开,就躲到鸣鸾殿去了。
叶鸿谦气若游丝:“熙熙,你真是太不够意思了。明知道我下个月底要成亲,你就偏偏选在下月初,如今这一府一部的官员全都指着我做决定,选得我眼都花了,我自己的婚事都没有操过这份心。”
叶蓁赶忙给叶鸿谦斟了一杯蜜水,又吩咐宫女给他准备早膳:“八哥辛苦了,只要是你选的,我都喜欢。”
叶鸿谦“啧”了一声,轻啜一口蜜水:“果然是大清早就喝蜜水的人,这嘴可真不是一般的甜。”
叶蓁笑笑没做声。
叶鸿谦从袖中掏出一个盒子递给叶蓁:“给你的添妆,悄悄收起来。”
叶蓁好奇地打开看了看,惊叹道:“好大一颗夜明珠。”
“前两年去外地办差,下面的一位玉石商人孝敬上来的,说是他们族中的至宝,百年难遇,价值连城。我一看,还真不错,就留下了。”
叶蓁言笑晏晏:“多谢八哥,我当传家宝留着。”
叶鸿谦不禁失笑:“我是难得这么一个,但卫家是什么样的家世,你这个样子,也不怕卫国公笑话。”
“八哥把在手里捂了好几年的宝贝送给我,我如何珍藏都不为过,卫霖又怎么会有意见?”
“卫霖?”
叶蓁憨笑两声:“他让我这么叫的。”
叶鸿谦看着叶蓁眉眼间带着的欢快笑意,也就放心了。
皇上突然赐婚,婚期还定得这么急,叶鸿谦也怕叶蓁受了委屈。
开心就好。
十月初三,弋阳公主叶柒柒带着好几个大箱子进了宫。
“七姐,你把关家打劫了。”叶蓁看到院子中着六个巨大的箱子,不由感叹。
叶柒柒轻轻拍了叶蓁脑袋一下:“胡说什么呢。”
叶蓁往后躲了躲,笑着看叶柒柒。
“都要成亲了,还这么调皮。”叶柒柒摇了摇头,然后给叶蓁解释,“前面两个箱子是我准备的。中间那两个是夫君准备的,都是他之前外出游历时采买的,不怎么名贵,但都是新奇好玩的,你肯定喜欢。最后的那两个,是我婆婆准备的,是些贵重物件。”
端看这六个箱子,叶蓁就知道叶柒柒在关家过得很好。
“七姐夫回到京城一年多了,要出仕吗?”
叶柒柒点头:“来年开春,公爹打算让他先去工部。”
“工部?”六部之中地位最低的一个,叶蓁还以为安陆侯世子关子朔会子承父业去门下省任职。
“嗯,夫君对器物制造很感兴趣,公爹也没有勉强他的意思,说夫君品行淳厚,官场上的手段太多,相比之下,没什么油水和前程的工部更适合他。”
叶蓁感慨:“安陆侯是位了不起的父亲啊。”
叶柒柒也觉得庆幸,遇到安陆侯一家确实是她的运气。
“跟七姐说实话,为什么这么着急和卫国公成亲?”
叶蓁抿了抿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老和尚总说我福分深厚,以前我是不相信的。但是那日和卫霖出门,机缘巧合之下抓到叶鸿义的党羽,我才觉得,或许我的运气是比常人要好一些。所以我就想着,若是能够早一日陪在他身边,或许会帮到他些什么。”
叶柒柒顿悟:“原来如此,放心,上天会庇佑你们的。”
叶柒柒当然相信叶蓁的福缘比别人更浓厚。
先帝曾经耽于享乐,过着酒池肉林的生活。自古以来,奢靡之始,危亡之渐,当时朝中不正之风四起,已经初现颓势。可叶蓁出生以后,先帝十分喜爱,经常带在身边伴驾,大概是察觉自己的生活并不适合叶蓁,竟然摒弃了过去许多习惯,也硬生生地遏制住了大厦将倾之势。
皇上从一个不受宠的中宫之子,一跃而起成为储君,最后顺利登基,叶蓁功不可没。
而她自己,在遇到叶蓁后,从食不果腹到后来这十多年的舒心日子,如今还嫁了一个好夫君,比其他公主过得都要顺遂。
所以,她相信,卫霖有叶蓁诚心相护,定然能够否极泰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终于到了十月初六,婚礼是在傍晚举行,可是一大早天还没亮,卫霖就醒了。
整个镇国公府都寂静无声。
卫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裹上披风出门走走。
结果一推门,满院子的人!
有的在擦柱子,有的在整理挂着的绸子……还有一个,卫霖琢磨着,约莫是在看花?
“轻舟,你在做什么?”
轻舟把脑袋从院子中一丛丛的鲜花中抬起来:“大人,这朵花开的花瓣是单数,不应景,我一会儿重新换一个来。”
说完,又抬头看看天:“时辰还早得很呢,大人你再去睡会,别管我们。”
一旁干活的众人都连忙附和:“就是就是,大人再去躺会,我们就看看还有哪里不合适,不出声的。”
卫霖想笑,却又觉得眼圈发热。
正说着话,秦太医端着碗药走进院子:“听到说话声了,我就知道你肯定睡不好,幸好早有准备。喝了这碗安神的汤药,好好歇着,晚上精精神神地做你的新郎官去。”
幕僚江海也在一旁笑着:“大人放宽心,一切都收拾得很妥当,保证今日不会有任何纰漏。”
卫霖长出口气,实在是盛情难却,最后只能在大家满含喜悦与期盼的眼神中接过秦太医的药一饮而尽,然后回屋睡觉去了。
“当年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高热不退,昏迷不醒,我拼尽毕生所学,才把人从阎王爷那里给抢回来。”秦太医端着空碗,轻声感慨:“这几年辛苦坚持下来,事情终于越来越有希望了。”
江海拍了拍秦太医的肩膀,悄声道:“能有今日,您功不可没,等晚上的宴席,我们这些人可都要好好敬您一杯的。”
秦太医摆摆手:“敬酒不敢当,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相比与卫霖要靠安神汤助眠,叶蓁却是睡到日上三竿,最后被宫人给叫醒的。
“殿下,要起身了,再不起,时间就来不及了。”
叶蓁揉揉眼睛,然后在宫人的伺候下才迷迷糊糊地梳洗。
昨晚担心自己太过激动睡不着,就让笙歌从皇兄的酒窖里偷了一壶酒。
一开始喝了两杯,没有任何感觉,结果不知不觉竟然喝完了整整一壶,然后就睡到这个时辰了,这会儿才觉得这酒后劲好足。
叶蓁神情恍惚地在宫人们的服侍下用膳、上妆。
就在叶蓁去长乐宫拜别太后和皇上的时候,镇国公府这里府门大开,等着宾客上门。
他们做好了准备,若是朝中各位大人不肯前来,他们也能在南康长公主的送嫁队伍到镇国公府前让宾客盈门。
补上来的宾客,身份固然无法与诸位大人相提并论,但是起码婚事会办得热热闹闹,他们盼了许多年的喜事绝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毁掉。
果然直到申时,也不过稀稀落落地来了几个客人而已。
不过,各府的大人虽没有来,镇国公府周围却有不少人家的小厮在观望。
卫霖对此完全不在意,原本心中有些担忧的下人,看到主子一脸淡定,便也不再慌乱,各司其职,静候客人登门。
申时二刻,丞相一家和安陆侯一家几乎同时登门。
等在镇国公府大门口的各家小厮立刻四散而去。
一个一品大员,一个深受重用的勋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就在小厮们离开不久,六部的官员也接连登门。
不到酉时,除了与尚书令王雍交好的人以外,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几乎都到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叶蓁身着翟衣,头戴花钗,乘着宽大奢华的婚车,离开了鸣鸾殿。
一路上送嫁的火把将整个京城照得灯火通明,端的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尽管已经是十月的天气了,可是道路两旁摆满了开得极好的木芙蓉,花香四溢,令人心旷神怡。
朝中规矩,公主出降,主婚人一般都是皇室王爷。
今日主婚的是叶蓁的皇叔,先帝的兄长,朝中辈分最高的梁王。
看到梁王出现的时候,那些之前还在犹豫来不来的朝臣不禁捏了把冷汗。
这规格,这架势,卫霖起复是早晚的事情。幸亏在家收拾好了,来得够快,没有得罪人。
叶蓁宿醉,始终有些迷糊,好在一路上都有宫女在身边提点。
直到仪式都结束,被送入洞房了,叶蓁坐在婚床上的时候才完全清醒过来。
卫霖掀开盖头,看到容色本就昳丽的少女精心妆点后更加明艳动人。
一时之间,不由晃了神。
半晌才回神的卫霖动作温柔地帮叶蓁取下满头的朱钗。
“第一次看到你戴这么多首饰,累了吧?”
叶蓁刚刚才起的一点羞赧,却因为卫霖这与往日无常的话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嗯,有些累。”
“饿不饿?”
叶蓁摇摇头,虽然今日也没吃过多少东西,但这会儿确实一点都不饿:“有些渴。”
卫霖笑着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闻了闻,是蜜水。
叶蓁喝完水,轻轻舒了口气。
“你还要去前面见宾客?”
卫霖颔首:“轻舟就在门口候着,有什么事情你吩咐他去做就好,我尽快回来。”
叶蓁不知道宫人给她扑了多少粉,这会儿觉得很不舒服,想洗脸,所以听到卫霖的话以后,毫不留恋地摆摆手:“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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