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巷,郑府的小厮朝青时道“表小姐跟我们三小姐前些日子去了梵净寺散心,今儿就回来,只是不知是早是晚,公子明儿再来罢。”
青时应声下了郑府阶梯,才走出巷子就见一辆马车远远驶来。
看到那马上的‘郑’字,她忙喊马夫停住。
马夫朝马车内人说了几声,撩帘就见郑三小姐,她看见青时有些讶异,转又笑嘻嘻的掩面笑,说着话好似在揶揄甚么,可那后面的人却怎么都不肯露面。
青时问道“甘小姐可在?”
郑三小姐转过头嘀嘀咕咕了几句,朝青时道“这位公子,我家表妹在梵净寺受了惊,现要回府歇息下,甚么事公子改日再说罢!
青时心里隐隐觉着不对劲,若换以往,甘艾云早兴高采烈下了马车。
“还是叫我跟她说些话罢。”
她走近了马车旁,轻声道“如何受了惊,那喘症可犯了?京师我知晓几家医药铺子,可再叫去调几味...”
青时话未说完,马车内就传来低低的泣声,她顿感不妙。
不一会儿,车内的少女转了心意,跟郑三小姐说了几句话,就从马车上下来。
青时才看清她的眼睛,肿成核仁大小,一看就是不久前哭过。
心底不安愈来愈强烈,青时的搓磨着袖口的文竹刺绣。
甘艾云轻声道“且跟我来。”
两人走得一出僻静地界,甬道内无声无息。
青时低垂着头,只听艾云戚戚道“你是侯爷派来的拿我勒令爹爹的人手么?你做的活计不是你说的庖厨活计,是杀手?”
青时说不出话来,她根本没办法辩解,只得点点头。
甘艾云得了承认,那人说的都是真的....
她鼻尖酸楚的不像话,强撑着道“你是女儿身,为何做男装骗我?”
手指向青时,她只觉心口涨裂。
那几月的书信往来....红豆述思,竟都是为了将自己骗来京师。
“谁告诉你的?”青时下意识问道。
念头转瞬即逝,一个贱兮兮的少年郎,他真是不消停,幼稚如孩童。
甘艾云见青时面色冷淡,未有半分动容和愧疚。
原来那人所说的都是真的,幽影无情无义,最擅耍技骗人。
“是谁不重要,你告诉我为什么?”
甘艾云瘦弱的肩胛不断起伏着,说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青时忙过去为她拍肩舒缓,她眼神不转地与她对视着,努力让自己的话更有温度些。
“我受命侯府,做的都是些这样的勾当。侯爷派给我这样的任务,甘大人固守陈规不遵,只能从旁处下手。”
甘艾云推开她抚自己肩的手,声音有些灰暗。
“所以,你找到了我这样一直待宰的蠢货。我心神不稳,你投机取巧。“
在饶州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假话么?都是你特意设计的么?”
“不是。”青时否认,那些叫她自矜自强的话都是肺腑之言。
“那书信上所说呢?”甘艾云轻声问道,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青时瞳孔微闪,那些话...甘艾云既知她是女身,何必要问这个呢?
见青时不说话,艾云站直身子,吸了吸鼻涕,讽刺地笑笑,“原是这样,我还道谁会同我当友人,你跟饶州那些人无甚区别....你既已完成任务,我已被你引到京师,姨父也被逼跟着侯爷做事。我哪儿也走不了,你的目的已达到....不必来找我,我会在京师好好的做个人质。”
她又咳嗽了声,眼角的泪汹涌而出,背过身要走出甬道。
青时看着她瘦小的身体,想到饶州时她躺在一片药雾中,有着怯生生的脆弱....
浑圆的胳膊搂住她贴耳道‘其实我没病,都是故意的。’
“我拿你当友人的。”青时柔声道,娇小的背影顿住步子。
“侯府多是是这样的奴籍出生的杀手,身不由己做着这样那样的勾当,事未做成便是身死。”
“我们这种人从不讲究情谊,大家只是搭伙做伴,从不说是友人。同你玩闹时,却是真心实意的愉悦意,这些假不来的...在饶州时,我存了利用之心,无旁的托词。“
”就如你先前所说,友人是相互扶持,惺惺相伴。我....确实是没做到,还骗了你,不求原谅。”
青时说完,有些隐隐的唾弃自己。
她这样坏了一个天真少女原来的安稳日子,实在不值得原谅。
她低着头暗忖,简瑶若知道她在外面交了个友人,牙都要笑掉。
还有那华子夜,她真该好好教训一下他。
好似有甚么动静,少女已走上前,环住她腰身,再也不用像从前那样忌讳的男女之别。
艾云嘤嘤泣着,只觉心口稍稍回温起来。虽是娇养起来的少女,却也不是痴傻的。
她不是没想过青时的身份,用意。
只是整日待在甘府病殃殃,管外头天好天坏,她只能圈居一隅,耳边随时随刻都是窦嬷嬷的口水话。
回忆起游湖时她躺在地上抽搐喘气,饶州的世家小姐公子躲瘟疫般冷眼看她。
爹爹看她的眼神,像在透过她看早逝的亡妻,借她弥补对母亲的愧疚和悔恨,直到....
青时愣住,却未将她推开。
只听少女在她耳边哽咽道“你答应我,从今往后绝不骗我,我就原谅你。”
“好。”
手袖的刺绣将她的手指磨的生疼,青时不成想去趟饶州,她收获的竟是这种奇怪的感觉。
跟晓琴亲近些是因着幽影身份同是奴籍,但跟甘艾云,她是世家小姐....她是阶下幽影...竟能做朋友。
“那你要好好补偿我。”少女哭的泪水糊了满脸,好不可怜。
青时拿帕巾给她擦了擦累,“傻姑娘....”
待她缓和一些,二人并肩出甬道。
艾云搂住她胳膊,就如同街上那些亲密的闺友一般。
青时甚至生出一种错觉,她不是侯府的幽影杀手,而是某个良民户女儿,跟她要好的姐妹手挽着手上街。
艾云在她身边咬耳朵“是顺街那个贼告诉我的,其实刚开始我不大相信。他非拉着我说上半响,眉目间深恶痛绝的模样,你哪里招惹了他?”
其实她是想说你也骗过他么,想到华子夜丰富的表情她就隐隐想笑,到嘴边却变成了几声咳嗽。
“他闲的没事做,我们早就两清。”
听的她的咳嗽声,青时问道“你说在梵净寺受惊,可诱发了喘症?郑府的医师如何说?”
“已服过药了,只道好生歇息的,我受惊...”甘艾云忽拉紧了青时的手臂。
“怎么了?”青时顿住步子,带了些疑惑看向她。
就见她回忆到了甚么,面露惊恐,用很小的声音道“我将白猫儿也一并带去了梵净寺,住在西边的厢房。夜里听见猫儿嘶沥惨叫声,我急着摸黑出去,寻着猫声不知走到了多远,等走到了颗树下....”
艾云眼睛蓦地瞪大,继续道“就见白猫儿倒在地上,吐血不止,不知吃了甚么东西...,很快就没了声息。我心里难过,想将它抱回厢房,可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见有脚步声,还有...刀剑的声音。”
青时拧眉示意她继续,“我躲在墙边,就见一群穿黑袍衫的人走了出来,跟个身着衷衣的人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我心觉不对往后退,瞥见那黑袍衫中有人手里拿了个断臂....我吓的要死,拼命跑回西边厢房,....跑的太快,惹了喘症,吓了表姐一大跳。”
青时听的也心惊胆战,她拉住艾云的手。问道“你可听到什么?那衷衣是几条布衣?”
梵净寺崇佛,僧侣都着衷衣,靠布条来认等级。
青时心砰砰打鼓,心知这是个不容错过的消息。
贺今舟之前在梵净寺旁掘了几户农户的墓,得了那缺页少字的宗卷。
那宗卷会不会跟梵净寺的人有关?
“没有,我听着根本不似汉话。”艾云摇摇头,摸了摸下巴道“不过那僧人穿的衷衣....”
她仔细想了想,终于回忆到。亮着眼睛,道“是五衣!”
衷衣以布缝多少论等级高低,寻常僧侣着三衣。
五衣,只能是掌管寺庙的人,住持,法师,方丈。
青时点点头,压住心里的猜想,朝艾云笑了笑,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你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但或许可以认识。”
艾云再度打量起青时,以另一种角度来看,将她作为女人来看。
可以看出她的面庞是柔和的,只是五官带了些英气和冷气,又着男装,确实会给人一种清秀英俊的误象。
青时是个没比她大多少的女人,她还在天真谙然的时候,她已做起了杀手的活计。
且看上去一些手段还使的炉火纯青,她从前一定过的很辛苦吧?
见甘艾云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青时清浅笑了笑。
只听艾云道“你一定很累罢。”
青时怔愣住,心底有个角落好似漏沙般坍塌下去。
半响,她才道“习惯了。”
(/84872/84872920/10100958.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