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伸手摘果子的人都是不要脸的,然而他们自己却并不认为自己这做法是不要脸的。
这些人反而一脸大义的说什么“如此紧要之事不该只让一个贱妾管着”,又说“女人毕竟头发长见识短,不如交到我们手里给太子殿下分忧?”,甚至还有说“如今我炜国初建,各处都缺粮缺银,太子殿下身为国之太子,自当为国分忧。”
他们分散在各地的作坊,甚至还有直接上门强抢的。所幸作坊里的男人和大半女子都是军中出来的,并不惧与当地硬抗。
只是他们的货物买卖在某些地方出了麻烦,明明是便宜又好用的东西,却因为被地头蛇围追堵截,竟然卖不出去。
薛怀瑞临回源埠前,甚至薛慈轩都主动提出来“帮儿子分忧”了。
“我与他说都是你撑起来的事业。”隐含意思就是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与自己的妾争利?
“这事却也只能拖得了一时,要不然我们交一份……”
薛怀瑞抬手,捂住了吴笑烟的唇:“这些作坊里固然有我的人手,但多是你一点点建起来的,我怎能将你的心血赠与别人?况且……我爹拿了作坊却不过是又要交在那些世家大族手上罢了。到头来,你我为了安置兵士们弄出来的事业,却又成了世家大族的私产!”
薛怀瑞出身国公府,但他最小的时候却也能算是从底层爬出来的,看多了最底层的黑暗和丑陋。按理说他该恨的是贫民,毕竟是那些人吃了薛丁夫妇,是那些人抓了他与吴笑烟送给邪教,而也算是起于贫民的邪教差点把他当牲畜一般宰掉生吃。
薛怀瑞一开始也确实是恨那些平民的,但随着他年岁渐长,他发现,有些事不能怪这些人。
反而他要恨的话,不如恨那些世家大族。
是谁仓中积满米粮撑死了老鼠,却还要贪墨赈灾粮草的?是谁定下了非士族不可习文的规矩,虽然如今这规矩逐渐废弛,可书本昂贵,寻常百姓依旧不得进学,以至于百姓越发愚昧的?是谁明知道邪教害人,却反而扶持神婆神汉以控百姓的?
这些事儿,他们已经见的多了。
原先的齐国有,现在的炜国,虽然是新潮初见,可却一点也不见少。因为朝是新的,可是世家大族还是那些世家大族啊。
再换一些世家大族起来?不,薛怀瑞想从根本上铲断了这些世家大族的根!
“我要这天下……除国姓外,让这天下,再无世家!”薛怀瑞拍着桌子道。
看着这英武儿郎霸气的模样,吴笑烟只觉得目眩神迷。
--如此的男人,如何要分与别人?
“我们的作坊……就是在与世家争人?”吴笑烟原想的是让越来越多的女人也出来做工,家家户户都有女人做工拿回去的银钱,到时候谁还会说女人不该抛头露面?
平民百姓可是直接得很,说礼说教,都比不了银子有说服力。
却没想到原来还有这么个功能,如今的世家大族为何势大?用个词儿讲,那叫人多势众。世家大族几百年基业,根深叶茂,人才众多。可更要紧的是他们自家地界上,底层的老百姓也多,这些人都是依附着他们的土地过活的。
可是一家作坊捡起来,占地儿不大,这拉走的百姓可就多了,这是给了百姓另外一条活路,也是给了百姓另外一条出路。
“自然。”薛怀瑞知道自己要干的事儿乃是惊世骇俗,他如今没与其他任何人说过。如今世家大族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对他的“与民争利”稍微有些不满,若是他们知道。那要不了几天,薛怀瑞就要“被病死”了。
吴笑烟猛然醒悟了什么,赶紧跑到窗口朝外看--窗户一直是敞开着的,外边有什么都看的一清二楚。薛怀瑞的声音也压在一定的范围内,那些站在外边等着吩咐的婢女该是听不见的,可还是以防万一。
“大郎你这个糊涂人,这等事与我说什么?便该老老实实的埋在你心里!”吴笑烟回过头来,戳了戳薛怀瑞的额头。
薛怀瑞站起来,笑着握过吴笑烟的手,一把将她拉倒自己怀里:“怎能不说?我偏与你说!”
吴笑烟搂住薛怀瑞的脖子,亲了他的双唇一口:“你这呆子。对了,前些日子你便写信与我说新鞋快做好了,可是真的?”
薛怀瑞哈哈大笑起来,得意的说:“那是自然,你等我!”
薛怀瑞打开炕柜子,拿出一双新鞋来,褐红色的缎子面,两枚大大的绒球,左脚上是石榴花,右脚上是一对画眉鸟。
“你绣的?”
“怎可能?”薛怀瑞摸摸鼻子,“我让鸿宝买来的贴花。”
贴花便是绣好的图案裁剪下来出售,会买的多是成衣铺子之类的店铺。
吴笑烟坐在炕边上脱了鞋子,将新鞋穿上,合脚,也舒服。看着左脚上的石榴花她却有些心中发涩,世子妃当年给她起名丹若,那丹若便是石榴的意思。薛怀瑞该是为此才选的石榴花,可石榴还有多子的寓意,但到如今,却……
她与自己的下属说话时,多跟她们说说生子与否也有男人的关系,但到了自己,和薛怀瑞,吴笑烟却知道这事儿处在她身上。当年虽好生将养了,可终归还是亏虚了,魏恒私下里偷偷与她说。她生孩子是没问题了,可前提是得先怀上啊。那次之后,她怀子比起寻常妇人已经是艰难得多了。
吴笑烟暗暗咬牙,即便如此她也不放手!
“真好看。我记得有一匹石榴花图样的缎子,回来做了便衣裳。”
薛怀瑞嘿嘿一笑:“做了衣裳?笑烟莫忘做了肚兜。”
吴笑烟给他一个白眼:“要不要也给你做一身石榴花色的亵衣啊?”
薛怀瑞手一摊:“你做了我便穿。”
“好!”
不几日,吴笑烟真的给薛怀瑞做了那么一声,薛怀瑞也竟然真的穿了,两人同一身石榴花,幔帐低垂,被翻红浪,那边是夫妻之间的闺房趣事了,不可外传。
老太太的身子也果然越发不好了,薛慈轩开始罢朝侍疾,后来薛怀瑞和孙嬛也进宫去了,薛怀瑾与薛怀宇也匆匆忙忙的从靛州赶回来。爷四个,加上贵妃、太子妃,并两个王妃,说是辛勤劳苦,温厚孝道。
吴笑烟在家里却想,那四个爷们也就是她家大郎知冷着热会照顾人,其余三位薛慈轩稍好点,那两个少爷羔子却是连头发都不会自己梳理吧?四个身份尊贵的女人,也只贵妃知道伺候人的手段,另三位可是比男人们还要娇惯细致。真要让这八个人伺候重病的王太后,那怕是嫌王太后命长了吧?
也不摘掉是不是让吴笑烟的腹诽说中了,原本曲夫人说老太太还有两三个月,结果不到一个月,有一天夜里,突然有人来敲闲云雅居的小门。
“夫人!王太后去了!”
“快!给我把衣裳都拿来!”吴笑烟换上一身蓝布衣裳,头发也只用一朵白色纸花别起来。等她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了也是一般打扮的曲夫人。
现在她们俩已经都有了个侧妃的封号,低于太子妃,可也和寻常的妾不同,那是上了宗谱玉牒的,算是炜国的王室中人,这种时候也就得去露个面了--也就今天露面,之后还得回家来在自己房里叩头。
两人坐着马车一路朝王宫去,一路遇到了不少人家的车架。
吴笑烟还瞧见了拎着锣一边敲一边到处跑的打更人,她想起来了小时候在宏京时听到的钟声,那时候好像正好是春节。这地方没有丧钟,只能让打更人敲锣传讯了。
偏车行到一半下起了雨来,这时候是初春,按说春雨贵如油下雨乃是好兆头,可是夜里的天气顿时变得阴冷阴冷的。
马车恰好在这时候被堵住了,吴笑烟对流觞道:“你去问问怎么回事,然后让鸿宝派个人回去,给太子拿一件大斗篷,别拿亮面的也别拿镶边的。”
“是,奴婢知道。”
薛怀瑞自从进了宫,就一天都没从宫里回来。如果不是知道薛怀瑞每日都会跟着议政--不开大朝会了,但该议政还是得议政--能见着薛怀瑞的幕僚和将领们也都没传出什么不对的消息来,吴笑烟觉得自己都会胡想是不是薛慈轩借故把薛怀瑞给软禁了。
不一会流觞回来了,一脸委屈的道:“夫人,说是前边孙家和赵家的车架正在过去,就把咱们给堵在这了。”
吴笑烟看着她笑了笑:“那就让他们先过吧。”
“可……奴婢明白,现在不是在兴州、炬州的时候了。可您身为太子侧妃,身份也已经足够贵重了。让孙家和赵家先过是没什么,咱们现在这前头挡着的人,算个什么啊?!”
“嘘。”吴笑烟对她摆摆手,“无妨的,一点小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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