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自己会给她带来这样的苦难。
他后悔了。
若是早知道,自己会爱上她……
当年,他必不会那般傲慢。
位尊者为爱低头,说出迟来三年的歉意。
而时隔三年,沈骊珠也等到了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的……道歉。
可是,她没有说话。
良久。
久到李延玺几乎都要以为她不会再回应了的时候。
沈骊珠终于开口了。
她道:“殿下。”
“其实您未必不知道,那样的话,对一个女子而言,是怎样摧毁,您只是……不在意。”
嗓间有些痒,她轻咳了几下,继续道:“我是贵妃的侄女,在您眼里就等同于的敌人,敌人下场如何,从来不是您该考虑的。”
“说到底,那个时候,您不认识我,我受怎样的苦难,又与您何干——”
“是这样吗?”
李延玺竟然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是。
那时,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甚至,在知道她就是三年前选妃宴上被他亲口落选的永安侯府嫡女之前,他一直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阿姮……”
“殿下。”沈骊珠打断他,“今夜能这样心平气和的跟您相处,甚至听您说一声对不住,不过是因为情势所逼,并不代表……”
“我原谅你。”
“有些事情,不是能够被宽宥和原谅的。”
“可能以我的身份,对您说这样的话,听来有些狂妄和可笑吧。”
她像是自嘲地笑了笑,“但是,这句话,我并不打算收回。”
“……孤知道。”李延玺嗓音极度嘶哑,喉间像是有血腥气般,字字句句都是痛楚的。
他知道,她所受的苦难,不是一句对不住就能够抹掉的。
他还想告诉她。
她这些话并不狂妄可笑。
因为于他而言,她已是感情中的上位者了。
“孤只是想……怎样才能弥补你。”
沈骊珠的声音隔着搭在木架上的衣裙传过来,“不需要。若一定要说弥补……”
“待此间事了,金陵安定后,殿下能够从此不再出现在我眼前,就已经是弥补了。”
因为她好不容易就要幸福了。
实在不愿跟他纠缠,沉溺在往日的怨恨里。
她问,“可以么?”
李延玺发现自己……没有办法答应她。
锥心之痛,不过如此。
“阿姮,你明知道孤对你的心意……”
沈骊珠垂眸,“可我,只心悦阿遥。”
旁人的心意,说到底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在她说完那句话后,太子忽然站起身,沈骊珠心下一惊,却见他只是伸手一摸晾着的衣裙,然后走了出去,“……衣裳已经干了,你换好之后,便早些歇息吧!”
一向尊贵高傲的太子殿下,第一次不战而败,仓惶而逃。
李延玺走出沈骊珠的视线,才一拳砸在山壁上,指节沁出些凄艳的血色,他却像丝毫察觉不到疼痛般,嘲弄地低笑了声,“……还真是狼狈啊。”
直到骊珠疲倦沉沉的在火堆旁睡过去后,太子才敢重新走进去。
她蜷缩着身子,墨羽鎏金的氅衣被垫在身下,火光映着那清冷如画的眉眼。
就这么静静地凝视了她片刻,李延玺见骊珠像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事情,眉心不安稳地蹙起,嘴里低低呢喃道,“阿娘对不起,是我害了……我好想您……”
她或许都不知道自己在胡乱地说什么,一会儿“阿娘”,一会儿“轻红”。
李延玺惊觉她发烧了,“阿姮?”
他摸了摸她的脸,将人抱起来,用大氅裹上,唤守在外面的暗卫,“少臣,取水来。”
她雪白的小脸滚烫,却在叫冷。
“轻红,好冷,今年的冬天怎么这样的冷……”
李延玺眼神蓦地一滞。
他恨自己偏生记忆绝佳,那夜青羽的情报上,“轻红”这个名字不过是短短一现——
婢女一死一伤。
死的那个,就是轻红。
活下来的,叫做浅碧。
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她曾给贴身婢女取这般的名字。
而那个叫轻红的婢女也是……在那件事情过后死去的,是吗?
她是侯府嫡女,就算被关禁闭,冬日里也应该炭火才是,为何会冷。
所以,在那并不详尽的寥寥数语里,还有孤不曾知道的事情,是吗?
每当李延玺以为已经足够了解她因自己遭受的苦难,她却总是能够让他……
更心疼,更悔恨一分。
“阿姮,对不起。”
取水回来的少臣,只见太子将阿姮姑娘抱在膝上,在她耳边一直轻声道,“对不起。”
他何曾见过殿下……这么卑微的样子?
少臣低下头去。
此处实在物资乏匮,不止没有药,连烈酒都没有,殿下只得用打湿的手帕给阿姮姑娘擦脸、擦手、敷在额头上降温,而阿姮姑娘似乎很抗拒殿下的气息,有些挣扎。
他听见阿姮姑娘很是大逆不道地叫殿下的名字。
“李延玺……”那嗓音低低哑哑又软绵绵的,好像带了点哭腔,“我恨你,恨死你了……”
少臣不敢再听了。
他悄无声息得退了出去。
而山洞里,烧得模糊滚烫的沈骊珠,蓦地咬在太子颈侧,李延玺按在她肩背上,将手臂微微收紧,纵容了这场无声的行凶。
“……阿姮,可有解气些?”他闭上眼睛,隐忍地问出这个明知道不会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颈间忽然有滚烫惊人的泪落下来,他听见她低声地呜咽,“李延玺,你放过我吧……”
太子身体僵硬。
过了很久。
他才低低的笑起来,唇边弧度几分凄艳,“沈骊珠,你真的是很聪明。”
“……好,孤答应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