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东是过来送东西的。
“这是王羲之临本《宣示表》,我特意去寻了周府的大管家,花了三百两银子求周大学士做了个鉴定。”
许东所说的周府就是大学士周洪,为名人字画做鉴定是一件风雅的事情,所以高官们都是来者不拒。将来文安学得到《宣示表》时,上面有他座师周大学士的鉴定印章,也会传为一段佳话。
“许大哥辛苦了。”风重华笑着接过《宣示表》,交到了许嬷嬷手中。
“姑娘满意就好。”许东看起来兴高采烈的,又说起了生意上的事情,“还有两个月就到夏天了,各类时新的布料运抵京城。其中姑绒和雷州细葛布是好不容易才抢到的,我给姑娘各带了五匹,不论是送人还是自用,都是顶好的。咱们商铺还是太小,那些大商户看不上咱们,给的货也少。所以我想过些日子往南走一趟,找找那几家经营葛布的商家。若是实在不行,就去广州或泉州一趟。务必把明年夏天的细葛布抢到手,省得到时没货着急。”
关于布料,向来有“北有姑绒,南有女葛”之说。姑绒是指兰州姑姑绒,女葛则是指雷州细葛布。
这两种布料一种绵软保暖,堪以御寒;一种薄如蝉翼,薄爽凉快。
皆是千金难买之物。
风重华闻言颌首,笑着和许东说了几句话,看着他退了下去。
而后,她回了西跨院。
西跨院属于她的小楼外站了两个有些面生的小丫鬟,想必是周太太送给风明怡的。
风明怡正坐在罗汉床边的小杌子等她,见她回来了,连忙站了起来。一张巴掌似的小脸有些通红,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你坐你的。”风重华先叫射月沏壶碧螺春来,而后就着良玉托着的水盆净手,与风明怡随意说话,“舅舅府里没有什么太大的规矩,你也不必太紧张。我看你晚上没敢怎么吃,想必这会也饿了,刚刚吩咐小厨房给你热了些菜。”
随着风重华话音刚落,丫鬟很快送来了碗筷。风明怡却怯生生的不敢上前,直到风重华再三示意,她才落座。
风重华坐在她的对面,手里端着刚刚沏好的香茶,笑着看了她一眼,而后与许嬷嬷还有悯月等人说话。
“许大哥刚刚送来的布料,你们挑最上等送到上房院去。剩下的分一份送给琦馥,余下的归个档,放到咱们的小库房里。”
“还有这幅字。”风重华拍了拍身边的花梨木匣子,“许嬷嬷你亲自拿着放好,一定要防虫防潮防火,千万不敢有一点损坏。”
许嬷嬷连连点头,这可是将近两千两银子,她怎么敢掉以轻心。
听到风重华有条不紊地吩咐丫鬟们做事,风明怡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看了几眼。
不一会,屋里的丫鬟们开始忙碌起来。
等到惜花再进来时,手里托着几件夏衣和春衫还有几双鞋子。
风重华就示意惜花将衣服放到风明怡面前,道:“这是早几年我还小穿的衣裳,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身。你一会回去先试下,要是长了短了再来和我说,今天先将就着,实在不行就明天开库房选料子。等再过一个月,府里就开始做夏衫了,到那时给你做两件新夏衫。”
听了这话,风明怡乖巧地站了起来,冲着风重华道谢。
风重华挥手示意她起来,笑着道:“自家姊妹,何必如此客气。对了,舅母给你安排服侍的人可到了?”
风明怡怯怯地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风重华命许嬷嬷将俩个丫鬟领了进来,问了问她们的姓名。当得知一个叫良辰一个叫美景,遂笑着点了点头,勉励了她们一番,就挥手令俩人下去了。
“你的月例银子就从我这里出,每月许嬷嬷会交给你的丫鬟。以后不论缺了什么,一律要先和我讲,千万不可跑到舅母那里,你可懂?”
风明怡如同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见她如此乖巧,风重华就又留她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直到悯月清点好库房,许嬷嬷从上房院回来才放她离开。
看着风明怡单薄的背影,风重华嘴角露出浅浅笑意。这个五姑娘,倒是乖巧听话的紧,想必何姨娘平时教的好。
“明儿一早往双鱼胡同送个信,就说五妹在文府住下来了。送信前你去问问五妹,可有什么要捎给何姨娘的话没有,要是有的话,就一并带到。”风重华冲着许嬷嬷说道。
许嬷嬷点头称是,又为风重华续了一杯碧螺春,试探着道:“姑娘,马上大公子就要成亲了,再过几个月,东跨院就会开始修缮。您看咱们……”
听到许嬷嬷这么说,风重华突然想到下午周太太与她说的话。
周太太问她水杆子胡同要不要出手……
她那时就明白了周太太的意思,所以在晚膳后文安然当众送她与周琦馥礼物时,她特意说了那些话。
这辈子,她不想嫁人了。
她有钱,有人,背后还有文谦舅舅,想必此生不会受什么欺负。等到文安然娶亲时,她就带着许嬷嬷等人搬到水杆子胡同去。哪怕就是商铺经营不善,水杆子胡同那里还有十几万两金子呢。
可这些话,她不敢与许嬷嬷说。就是说了,许嬷嬷也不会理解。
所以,她敛下双睫,轻声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见到她这个样子,许嬷嬷将要说出的话咽回了腹中,无声地叹息一声。
大家都看出来了,周太太想把外甥女留在家里,所以才任由文安然送风重华礼物。
可是风重华跟个闷嘴葫芦似的,一声不吭。
倒叫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干着急。
隔壁小楼里,风明怡微张了嘴,看着满目锦绣膏梁。小楼一共两层,楼上供她住宿,楼下是三间的息偃室,即可供休息又可以待客。
她对面的花梨木博古架上摆放着她说不上来的物件,有玉的,有瓷的,还有几件透着光隐约能看清对面的东西。
楼上的架子床足足有她以前的房间大,架子床的小门关起来就是一个小小的房间。床上挂着桃红焦布帐子,铺的是大红底绣五蝠捧云团花的锦褥,盖的是大红绸面棉被。
再看看架子床对面的梳妆台上树着半身多高的琉璃镜,风明怡一头扑到架子床上,再也不愿起来。
良辰与美景互视一眼,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第二天一大早,等到风重华去向周太太请过安后,就派了许嬷嬷重回了双鱼胡同,把风明怡安置下来的情况告知那边。
许嬷嬷走了没多久,风重华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吃茶看账册。
周琦馥兴冲冲地走了过来。
风重华亲手给她沏了壶茶,笑道:“等过了清明,我请你吃明前毛尖。”
周琦馥对茶并不感兴趣,吃了两口就放了下来,目带希冀地望着她:“说到清明我倒想起来了,你要不要去玉真观或是大觉寺上个香啊?”
风重华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周琦馥与王家的亲事已差不多算订下了,周太太开始督促她绣嫁妆。这些日子,周琦馥被逼得头上冒火,肯定想借着机子往外跑。
“都谁想去啊?”风重华问道。
周琦馥嘻嘻地笑:“就咱俩你看好不好?”
风重华摇头:“只要舅母同意你去,那我就去和舅母说。”
周琦馥的气顿时泄了下来。
要是周太太能同意她出门,她还来求风重华做什么?她甚至还想等到风重华去郊外上坟的时候,也陪着一起去呢。马上她母亲就要进京了,等到那时更没有了出门的机会。
一想到这些,不由长吁短叹了起来。
就在这时,悯月面带忧色地走了进来。见到周琦馥在,连忙行了个礼。
周琦馥见到悯月的表情,知道她有话要与风重华话,便领着丫鬟们去了花房。花房里各色鲜花此时开得正妍,前些时候文安然送她们的几盆昙花更是抽出了新条。
周琦馥的兴致顿时来了,和看花的婆子攀谈起来。
不一会,良玉来了,说要搬两盆花送到五姑娘那里。
见到周琦馥在,领着小丫鬟们行礼。
周琦馥很喜欢良玉,笑着叫她起身,“怎么是你领着小丫鬟来搬花了?那几个二等的丫鬟呢?”
良玉又行了个礼,这才答道:“因五姑娘刚来,所以姑娘叫几个二等丫鬟过去小楼帮忙了,奴婢一时叫不到人,就自己过来搬了。”
她看了看意兴阑珊的周琦馥,笑着道:“今儿天气这么好,表姑娘没到后花园走走?我看后花园报春花和杏花开了不少呢。”
“看来看去,还不是以前的那些景那些花吗?早一日晚一日还会跑了去?”周琦馥噘起了嘴,遥遥抬首,看向了高空飘浮的白云。
什么时候,她才会像天上的白云一般自由自在啊。
周琦馥叹了口气,将目光放到良玉身上,“对了,前些日子你和我说过的番僧的事情,有空再和我说说吧。”
“表姑娘想听,哪里还用寻空儿?现在就有。”良玉转身吩咐了小丫鬟几句,走到了周琦馥面前。
“表姑娘也知道奴婢家在青州,小的时候就见过番僧,他们像貌奇古,耳缀双环,披黄布,须发乱鬈,言从西域来……”
良玉娓娓而谈,周琦馥支颐而坐,一时之间听入了迷。直到良玉说得口渴,吃了一口茶后,她才轻叹:
“我何时才能见见番僧啊?”
良玉就笑了:“我听人说大觉寺就有番僧,也不知真假。”
“大觉寺?”周琦馥的双目亮了起来。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到有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见到良玉在这里,眼前不由一亮。
“良玉姐姐快回去吧,姑娘正在发脾气。”
“怎么了?”周琦馥一怔。
那丫鬟这时才瞅见周琦馥,吓得连连施礼。
“说是双鱼胡同来了信,我们姑娘这会气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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